公主府内设置的灵堂,只短暂存在了一日。
翌日清晨,便有宫中的内侍带着冰冷的旨意前来,以“逆犯已诛,不宜私祭”为由,强行拆毁了灵堂,将那两副棺椁拖走,不知所踪。甚至连府内悬挂的白幡也被尽数扯下,仿佛那两个人的存在和死亡,都成了不容提及的禁忌。
鹫儿沉默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看着内侍们扬长而去的背影,小小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种比悲伤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在他心底疯狂滋生——那是恨,是无力,是必须隐忍的滔天愤怒。
他知道,在这座皇权的眼皮底下,他连为师父和先生立一座坟、烧一炷香的权利都没有。任何明显的悼念,都会招致猜忌,甚至更可怕的祸端。
但他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夜深人静时,鹫儿换上一身深色便服,避开府中所有眼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公主府。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沉重的包袱,里面是他在灵堂被毁前,拼命藏下来的几件东西——凌尘那个染血破损的药箱,任辛留下的半截玄色断袍,以及几件他们平日惯用的小物件。
安阳城实行了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偶尔打破死寂。鹫儿凭借着对街巷的熟悉和远超年龄的谨慎,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逻队,来到了城西一处荒僻的山脚下。
这里有一个废弃多年的采石场,深处隐藏着一个不大起眼的天然洞穴,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是他小时候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他拨开藤蔓,钻入阴冷潮湿的洞穴。月光透过缝隙,勉强照亮洞内。这里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荒凉,寂静,与世隔绝。
他没有带来棺椁,那太显眼,也毫无意义——里面的“遗骨”本就不是真的。他只是在洞穴最深处,选了一处干燥平整的地方,用随身带来的小铲,拼命地挖掘。
泥土混合着碎石,挖掘起来十分费力。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手掌磨出了水泡,但他毫不停歇,只是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宣泄在这无声的劳动中。
终于,一个深坑挖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包袱放入坑中,如同进行着最神圣的仪式。那是师父和先生在这世上仅存的一点痕迹,是他们曾真实存在过的证明。
他凝视了那包袱良久,最终狠下心来,将泥土一点点推回,填平,夯实。
没有墓碑,不能立碑。
他只是在坟茔的位置,放了一块从洞外捡来的、未经打磨的青色石头,作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精疲力尽,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背靠着洞壁,望着那处无名的坟茔,泪水终于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哭泣并未持续太久。
他狠狠抹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哭有什么用?悲伤有什么用?
师父和先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连一座有名字的墓碑都不能有!
这个世道,这个皇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凶手,容不下光明,容不下真相,只容得下强权和阴谋!
那么,想要复仇,想要揭开真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更狠,更懂得如何在这黑暗中生存和战斗!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无名的坟茔,仿佛要将这份刻骨的仇恨和沉痛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出山洞,重新没入沉沉的夜色,回到了那座冰冷压抑的公主府。
从这一天起,那个还会跪在宫门外哭求、还会因失去而崩溃的少年鹫儿,仿佛一夜之间死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更加沉默、更加隐忍、心思更深沉的世子。
他不再试图去打探任何关于任辛和凌尘案子的消息,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悲伤或不满。他按时进宫向皇帝请安,姿态恭顺,应对得体,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事实”。他甚至开始主动接触一些他曾经厌恶的宗室子弟,参与一些无关痛痒的饮宴诗会,扮演着一个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的、安分守己的贵族少年。
但在这副顺从的皮囊之下,一场无声的蜕变和积累正在疯狂进行。
他利用公主府世子尚且残存的一点点人脉和资源,极其谨慎地、一点点地重新连接上任辛留下的、尚未被完全摧毁的情报网络的碎片。他学习着如何甄别信息,如何分析情报,如何用密码下达指令。
他暗中变卖了一些府中不显眼却又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换取金银,秘密豢养死士,结交江湖奇人,甚至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与边境的一些势力搭上了线。
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出行,每一次看似无意的交谈,都可能隐藏着目的。
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他知道,自己身边必然布满了眼线,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别无选择。
那座无名孤坟,如同沉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一颗种子,吸收着仇恨和痛苦的养料, 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石破天惊的那一天。
他时常会在深夜,避开所有人,再次偷偷前往那个荒僻的山洞。
没有祭品,没有香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无名的青石前,一站便是很久。
洞外风雨如晦,洞内少年如磐。
无人知晓,这座无名的孤坟,正滋养着怎样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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