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陆昭抬手挡了挡眼。他没动,只是盯着西坡方向那根铜铃杆——它刚才晃了一下,很轻,像是被什么碰过。
“来了。”他说。
郭嘉正蹲在旗杆底下喝酒,听见这话也不抬头,只把酒壶往地上一顿:“不是说三日后才有东北风?这才第二天。”
“风还没到,可有人等不及了。”陆昭从怀里摸出一枚小竹哨,递给身边亲兵,“传令赵云,按第二套方案布防,峡谷两侧火油桶全部点上引线,但不点燃。再让屯田户把牛车拉出来,在主营门口来回走两圈,灯亮着就行。”
亲兵领命而去。
郭嘉歪头看了看天色,又嗅了嗅空气:“这会儿风向还是西北,他们要是真从滦水那边过来,得顶着风走夜路,马蹄声都传不远……倒是个好掩护。”
“所以才要装作不知道。”陆昭笑了笑,“咱们昨晚上刚打退一波,今夜再闹动静,敌人反而不信我们会防第二次。袁绍最懂‘事不过三’,觉得咱们该松懈了。”
郭嘉咧嘴一笑:“那你现在笑得这么贼,待会儿可别怪人家多疑。”
“我什么时候不贼了?”陆昭拍拍他肩膀,“你不是常说,打仗就得像卖菜——秤砣压得准,吆喝还得响。”
话音未落,远处一阵尘土扬起,在月光下泛着灰白。那是西坡外的空地,平时用来练兵,眼下却有几队人影晃动,举着火把来回奔跑,喊声断断续续。
“假营开始演了。”郭嘉眯眼瞧了会儿,“那几个穿甲的,走路姿势不对劲,一看就是老百姓。”
“本来就是老百姓。”陆昭道,“白天种地,晚上兼职吓人。工钱照发,还管一顿热汤。”
郭嘉哈哈一笑:“你这队伍,打得是仗,过的却是日子。”
笑声刚落,一名斥候疾步跑来:“启禀主公!北岭、南沟均有敌军调动迹象,约千人规模,打着火把来回走动,似要合围。”
陆昭点点头,转头看向郭嘉:“三路齐动,热闹得很。”
“全是幌子。”郭嘉一口咬定,“他们要是真想强攻,不会挑这个时候。你看那些火把,走得太整齐,反倒不像行军,像踩点。”
“我也这么想。”陆昭目光转向东北方,“真正的刀子,还在路上。”
他话音刚落,一名暗哨从营后绕出,手里攥着一根带血的布条,递上来:“滦水谷口发现脚印,深且窄,应是轻装步卒潜行所致。另有马粪半坨,未干,估摸两个时辰前经过。”
郭嘉接过布条闻了闻:“这不是普通布,是乌桓人裹伤用的那种粗麻。他们受伤了?”
“或者故意留下的。”陆昭冷笑,“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刚交过手,主力尚远。可惜——”他指了指天上,“今晚无云,月光明亮,谁敢在山谷里拖着伤员赶路?不怕摔死?”
郭嘉一拍大腿:“果然是调虎离山!他们怕我们识破粮道伏击,干脆再来一次夜袭,逼我们分兵去救西坡、南沟,好让那支精锐悄悄绕后。”
“可惜咱们不救。”陆昭转身走向高台,“让他们演,演得越狠越好。”
***
子时将至,三路敌军已逼近主营外围。
西坡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南沟处鼓声隆隆,仿佛千军压境;就连北岭也燃起烽烟,似乎真要四面合围。
主营内却一片死寂。
灯火全熄,唯有几顶空帐中烛火摇曳,映出人影晃动。几十辆牛车拉着木箱,在辕门外来回穿梭,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声响,配上偶尔传出的吆喝,活像个忙碌的屯田营地。
而真正的防线,早已移至滦水峡谷出口。
赵云趴在一块岩石后,身旁二十名白马义从屏息凝神。他们卸了重甲,只穿轻皮胄,兵器也都裹了布,连呼吸都放得极慢。
“将军,火油桶都埋好了,绊马索也设了三层。”一名亲兵低声道。
赵云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谷口。
风渐渐变了。
原本西北风刮得紧,此刻竟缓缓偏转,一丝凉意自东北而来,带着山石摩擦般的干燥气息。
“他猜对了。”赵云低声说。
就在这时,谷底传来细微脚步声。
一队黑影贴着岩壁前行,人人背弓佩刀,步伐稳健。为首一人手中握着一面小旗,不断左右摆动,指挥队伍前进。
他们走得极慢,显然怕踩中陷阱。
可越是小心,越容易落入算计。
当先头部队踏入预定区域,地面忽然一沉——第一道绊线被触发,紧接着,两侧陷坑盖板翻转,数十人惨叫着坠入坑中,钉刺破甲,血溅当场。
混乱瞬间爆发。
后方士兵急忙后撤,却被更后面的队伍堵住去路。
“点火!”赵云一声令下。
一支火箭腾空而起,精准射入预设火油区。轰然一声,烈焰冲天,封锁谷口退路。与此同时,滚石檑木自两侧高地砸下,砸得敌军阵型大乱,哭喊声此起彼伏。
“擂鼓。”赵云站起身。
战鼓响起,却不急促,反而节奏沉稳,一下接一下,如同猎人围困野兽时的脚步,缓慢而坚定。
***
陆昭站在高台上,看着远方火光映红半边天。
“烧起来了。”郭嘉拎着酒壶走上来,脸上沾了点灰,“这一把,够他们吃半年的苦。”
“关键是人。”陆昭眯眼望着火势,“赵云能拦多少?”
“至少八成进不来。”郭嘉估算着,“剩下两成要么逃回去了,要么钻林子躲着,不敢再动。”
正说着,西坡方向的喊杀声突然弱了下来。
原本喧嚣的火把队伍开始后撤,南沟的鼓声也戛然而止,北岭烽烟熄灭,一切归于平静。
“戏唱完了。”郭嘉灌了口酒,“他们发现主攻失败,佯攻也没赚到便宜,只能收场。”
陆昭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示意传令兵准备收兵信号。
片刻后,金铃三响,清脆穿透夜空。
各处伏兵陆续现身,陌刀队从沟壑中爬出,弓弩手收弦归位,屯田户赶着牛车退回地道入口。整个营地仿佛从未经历过战斗,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云带着人从峡谷回来,甲胄染血,肩头划了一道口子,但精神丝毫不减。
“斩首一百七十三,俘虏二十九,余者溃散。缴获兵器三百余件,还有这个——”他扔下一杆帅旗,旗面焦黑,但依稀可见一个“韩”字。
“韩猛的人?”郭嘉挑眉。
“应该是。”赵云点头,“袁绍派他统领夜袭部队,没想到一头撞进火堆。”
郭嘉嘿嘿一笑:“下次让他带伞来。”
陆昭弯腰捡起那面烧焦的令旗,指尖蹭过残破的边缘。
“告诉全军,今晚值守加倍,明日早饭提前半个时辰。”他把旗子交给亲兵,“烧了,灰撒在辕门外。”
亲兵抱旗而去。
郭嘉靠着旗杆坐下,仰头喝了最后一口酒:“你说他们会不会再试第三次?”
“会。”陆昭望着远处尚未熄灭的火焰,“但不会再从同一个地方来了。”
赵云活动了下手腕:“那我们就换地方等。”
郭嘉晃了晃空壶,忽然笑了:“你俩一个比一个阴,我说句话都不带重样。”
他正要起身,忽听得东北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山体震动,又像巨物倒塌。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
月光下,一道尘烟缓缓升起,方向正是滦水上游的石瓮口——那个藏着三百车粮草的峡谷咽喉。
郭嘉的笑容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陆昭:“你……什么时候派人去的?”
陆昭没答,只轻轻拍了拍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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