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环保局大楼里,人人都知道综合科的焦布是个“异类”。
在这座充斥着烟味、茶垢和文件堆积如山气息的办公楼里,只有焦布的工位一尘不染。键盘缝隙干净得能反光,文件分类用不同颜色的夹子码放得像艺术品,连鼠标垫都每周清洗一次。他永远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午休吃饭自带餐具,别人递过来的文件要是沾了点油渍,他能当着面用湿巾擦三遍。
“矫情!”“穷讲究!”“肯定是走后门进来的,吃不了苦!”
类似的议论,焦布听得见,但他只是推推金丝眼镜,继续擦他的桌子。直到有一天,他因为“不懂变通”,拒绝在某个企业明显违规的环评报告上盖章,彻底得罪了领导。
第二天,一纸调令下来:“焦布同志深入基层,即日起前往城北新区生活垃圾综合处理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践锻炼。”
消息传开,综合科差点开了锅。城北垃圾场?那地方,光是名字就带着味儿!老远就能看见乌泱泱的苍蝇云,夏天能熏晕一头牛。让这个“洁白无瑕”的焦布去那儿?这分明是发配,是等着看笑话。
“焦工,去了那边,记得多带几瓶空气清新剂啊!”同事老王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幸灾乐祸。
焦布没说话,默默收拾好他的个人物品——一个擦拭得锃亮的不锈钢保温杯,一包消毒湿巾,还有一本厚厚的、封皮洁白如雪的笔记本。
第二天,当初升的太阳还没能驱散垃圾场上空那层若有若无的瘴气时,焦布出现了。
他站在垃圾处理场的大门口,与周围环境形成了惨烈对比。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熨烫笔直的卡其裤,脚上一尘不染的白色板鞋,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调令和他的宝贝笔记本。
垃圾场的孙胖子主任挺着啤酒肚,打着哈欠出来接人,一看他这造型,差点把隔夜饭笑出来:“哎哟我去!你就是局里来的高材生?穿这样是来参加婚礼还是来视察工作的?赶紧的,库房有旧工装,自己去换!”
焦布皱了皱眉,看着那件沾满不明污渍、散发着复合型臭味的工装,坚定地摇了摇头:“主任,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好,我会注意的。”
“行行行,你牛逼!”孙胖子懒得跟他废话,随手一指远处那座巍峨的、由五颜六色垃圾构成的“山脉”,“喏,你的‘战场’,先去熟悉熟悉环境吧!注意安全,别陷进去!”
同事们三五成群,等着看这位“白莲花”如何被现实毒打。他们想象着他被臭气熏得呕吐,被苍蝇追得抱头鼠窜,雪白的衣服瞬间变成迷彩服的狼狈模样。
然而,焦布再次让他们失望了。
他没有冒然闯入垃圾山。而是围着场地边缘走了几圈,然后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地图和一支笔?他开始画草图,标注方位,记录风向。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围观者下巴掉地上的事。他在距离垃圾山主体约五十米开外,一块相对平整、靠近水源(虽然是处理污水用的)的空地上,用从场里废品堆捡来的几根相对干净的竹竿和一卷新买的塑料绳,圈出了一块大约十平米见方的区域。然后,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块小木板,用马克笔工工整整地写上五个字:“洁净试验区”。
“他脑子被门夹了吧?”“在垃圾场搞洁净区?哈哈哈哈!”
嘲笑声此起彼伏。焦布充耳不闻。他戴着自备的口罩和橡胶手套,开始清理“洁净试验区”内的碎石和杂物。然后,他走向那座真正的垃圾山。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用铲子乱扒,而是拿着一个长柄夹子(也是自备的),一个空纸箱。他像在博物馆里研究古董一样,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时不时夹起一个塑料瓶、一张废纸片、一块碎玻璃,端详片刻,然后分门别类地放进纸箱的不同格子里。碰到一些黏糊糊、看不清原貌的东西,他会用夹子轻轻拨开表层,试图辨认成分。
“我靠!他在干嘛?捡破烂还这么讲究?”
“好像在给垃圾分类……可他妈的这都是混在一起的垃圾啊!分得开吗?”
一天下来,别人运走了几吨垃圾,焦布只捡回来小半箱“样品”。但他那个洁白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塑料瓶(pEt)降解程度观察、厨余垃圾含水率初步估算、废旧电池发现点位记录……
下班时,在众人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中,焦布走到场区唯一的水龙头前(那水龙头锈迹斑斑,下面一滩泥水),他先用湿巾把水龙头把手仔细擦了三遍,然后才接水洗手,洗完还用自带的酒精棉片消毒。最后,他脱下外套,仔细抖掉可能沾上的灰尘,这才骑着那辆和他一样一尘不染的共享单车离开。
“妈的,洁癖晚期,没救了!”孙胖子啐了一口。
日复一日,焦布雷打不动。白衣白裤而来,在臭气熏天中守护着他的“洁净试验区”,用实验室研究员般的严谨态度对待每一件他感兴趣的“垃圾样本”。他的笔记本越来越厚,里面不仅有文字记录,还有手绘的垃圾山剖面图,标注着不同垃圾层的堆积时间和可能产生的化学反应。他甚至用不同颜色的标签纸,给一些他认为有研究价值的“重点垃圾”贴上了标签,编了号。
同事们从嘲笑到麻木,最后干脆无视这个怪胎。只有送盒饭的大妈偶尔会同情地给他多打一勺菜,毕竟,整个垃圾场,只有他接饭盒时会说“谢谢”,并且吃完后会把饭盒洗干净再扔进可回收垃圾桶。
三个月实践期眼看就要到了。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闹剧,等焦布滚蛋,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平静。连续一夜的瓢泼大雨,让垃圾山底部积累了巨大的压力。第二天中午,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垃圾山靠近边缘的一角发生了滑坡,更可怕的是,埋在下方的渗滤液收集管道被挤压破裂了!
黑褐色、粘稠、散发着剧毒恶臭的渗滤液,如同溃堤的洪水,混合着雨水和垃圾,从裂口处汹涌而出,朝着地势较低的区域漫延。那里有员工休息区,还有一条通往外部河流的雨水渠!
“快!堵住!堵住它!”孙胖子脸都吓白了,声嘶力竭地吼着。工人们拿着沙袋、铁锹冲上去,但污浊的液流太急,带着腐烂垃圾的冲击力,几个沙袋扔下去瞬间就被冲走。恶臭几乎让人窒息,苍蝇像轰炸机群一样盘旋。
现场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渗滤液一旦进入雨水渠,污染了外部河流,那就是重大的环保事故,整个垃圾场从上到下都得完蛋!
孙胖子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念叨:“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主任,也许可以试试从侧面拦截导流。”
是焦布。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孙胖子身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虽然溅上了几点泥浆,但整体依旧整洁得格格不入。他手里捧着那本被无数人嘲笑过的“洁癖日记”。
“你他妈添什么乱!”孙胖子烦躁地吼道。
焦布不为所动,快速翻开笔记本,指着一页手绘的管网图和几张详细记录:“根据我这三个月的观察和记录,破裂点应该是三号主干管与五号支管交汇处的老旧接口。这个区域的垃圾以三到五年前的生活垃圾为主,结构松散,承载力差。渗滤液会优先沿着西侧那条天然的粘土层裂缝向低洼处流动,而不是正面冲击我们的沙袋防线。”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个方向:“我们应该立刻在b7区,就是那片长着稀疏杂草的地方开挖一条临时导流渠,把液流引向应急池。那里地下三米处有一层致密的红黏土,可以有效阻隔渗透。而且……”
他翻到另一页,上面贴满了各种标签的照片和记录:“而且,我之前标注过的,那几个可能含有重金属或有害化学物质的废弃家电和医疗垃圾集中点,都不在液流主要路径上,暂时不会被大规模冲刷扩散。”
所有人都愣住了,像看神仙一样看着焦布。他那本“天书”一样的笔记本,竟然真的能预测垃圾山的“病情”?
死马当活马医!孙胖子咬着牙:“按他说的做!快!去b7区开挖!”
挖掘机和人员迅速调往b7区。当挖开表层垃圾后,果然发现了那层红黏土!导流渠很快挖成,汹涌的黑色液流被成功引向了应急池,险情暂时得到控制。
接下来是清理和堵漏。当救援队按照焦布笔记本上标注的“高危废物点位”,小心翼翼地挖开那些区域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再次惊呆了。
几个大型的、透明的塑料密封箱整齐地码放在那里。箱体外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与周围污秽的环境形成极致反差。透过箱壁可以看到,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废旧电池、破损的温度计、过期药品、沾染油漆的废桶……所有他们平时最头疼、最具污染性的危险废物,都被焦布提前清理出来,密封保存好了!箱子上还贴着打印的标签,详细写着物品名称、发现日期、潜在风险。
正是因为他的“多此一举”,这些最危险的“炸弹”没有被渗滤液冲走,避免了二次污染的扩大。
危机彻底解除。孙胖子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浑身瘫软,他看着正在用湿巾仔细擦拭眼镜片上泥点的焦布,又看看那些干净得像从实验室搬出来的密封箱,表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想起这三个月来对焦布的嘲讽和轻视,老脸一阵发烫。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焦布面前,想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看着对方雪白的衬衫,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孙胖子深吸一口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看着焦布,一字一句地感叹道:
“老子以前错了……你小子这不是洁癖……你这他娘的叫……叫‘皭然不滓’啊!”
焦布愣了一下,重新戴好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平静。他看了看自己那片在污浊中依然保持规整的“洁净试验区”,轻轻点了点头:
“主任,环境可以脏,但做事的心,不能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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