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问话,如同一把刀直直插向了整件事最核心的矛盾之处。
花厅里,那股子暖融融的香甜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林黛玉的泪,还挂在睫毛上,人却已经懵了。
是啊。
为何父亲病入膏肓,如眉姑姑却安然无恙。
她的心,又被高高地悬了起来,目光在父亲和陈玄之间,惶然地来回移动。
陈玄并未因这尖锐的质问,而有半分神色波动。
他甚至没有看林如海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他的视线,只是平静地,落在了林如海手边那只青瓷茶盏上。
那是一只官窑出的雨过天青色茶盏,釉色匀净,温润如玉。
陈玄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用修长的食指,对着那只茶盏,极轻微地,凌空一点。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林如海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茶盏。
他的脑中,像是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那些号称能吊命的千年老参,熬成的浓得化不开的参汤。
那些从库藏里翻出来的,号称能固本培元的珍稀药材,打成的药粉。
还有……
还有这一年多来,几乎从未断过的,日日捧在手边,时时饮下的温热参茶。
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用的。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那些救命的汤药,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何其讽刺。
何其荒唐。
林如海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将那只精美的茶盏扫落在地。
可他的手,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缓缓地,将那只茶盏端了起来。
入手,还是温热的。
他看着杯中那浅褐色的茶汤,仿佛看到的,是自己一点一滴,流失掉的生机与寿元。
“呵呵……”
一声极轻的,嘶哑的笑,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呵呵呵呵……”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凉,带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与自嘲。
他这一生,宦海沉浮,于刀光剑影的朝堂中,保全自身,博得清名。
他防过了政敌的明枪暗箭。
躲过了同僚的口蜜腹剑。
却倒在自己最不齿阴私伎俩上。
何其可悲。
他缓缓放下茶盅,那一声轻响,像是敲在了林黛玉的心上。
再不见半分巡盐御史的威严,也不见半分清贵文人的风骨。
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爹爹!”
林黛玉再也受不住了。
她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父亲枯瘦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一些。
可那手臂,冰冷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朽木。
她猛地回过头。
那双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被泪水与恐惧浸透,她死死地,抓住了旁边陈玄的衣袖。
那力道之大,指节都已泛白。
“陈大哥!”
“你既然知道病因,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用尽全力挤出来的。
陈玄垂下眼,看着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微微颤抖的手。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办法自然是有的。”
这五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一道天光,瞬间劈开了笼罩在花厅里的绝望阴云。
林黛玉那几乎要停跳的心,猛地活了过来。
她眼里的泪,流得更凶了。
“那……”
她刚想问,要用什么药,要如何医治。
陈玄却不等她说完,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举手之劳。”
他的声音平静轻缓,可安定人心。
“适才,已经把那窟窿补上了。”
林黛玉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看着陈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未落,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
陈大哥他,方才说了什么?
已经……
补上了?
还带着泪花的杏眼眨了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大哥……你,你说……”
“已经……好了?”
好了?
这两个字,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林黛玉的心上。
她呆呆地看着陈玄,那双刚刚被泪水洗过的杏眼,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盛满了茫然。
从陈大哥进来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甚至没给爹爹把过脉,没开什么药方,只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好了?
林如海的身子,也僵在了那里。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刚刚熄灭的求生之火,又被这匪夷所思的三个字,重新点燃,却烧得他满心都是疑窦。
他看着陈玄,喉结滚动了一下。
“先生的意思是……”
陈玄见父女二人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不过是些师门里不入流的小手段。”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事情,归结于一句玄之又玄的“师门秘法”。
“用不着多么麻烦。”
林如海盯着他,想从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那份从容,那份淡然,不似作伪。
林如海沉默了。
他信不过这番说辞,可他又无比渴望,这是真的。
这种矛盾,在他心里反复拉扯,让他那张惨白的脸,神情变幻不定。
陈玄也不管他们信与不信。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桌上那些依旧冒着热气的菜肴上。
“日后,那些虎狼之性的补药,便不必再用了。”
“寻常吃食,照旧便可。”
“若实在觉得亏空,吃些安神补气的温和方子,也就够了。”
说完,他便对着林如海微微一颔首。
“林大人,贫道先行告退。”
他竟是连那背后下毒的掌勺师傅如何处置,连这桩牵扯到朝廷命官性命的阴私争斗,都没有半点兴趣过问。
就这么,转身,拂袖,朝门外走去。
干脆利落。
仿佛他来此,就真的只是为了补上那个看不见的窟窿。
花厅里,只剩下林家父女,面面相觑。
空气里,食物的香气与那股子惊魂未定的死寂,古怪地交缠在一起。
林黛玉看着父亲,又看看陈玄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脑子里还是一片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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