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那汉子来了兴致,从树上站直了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
妙玉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事成之后,我与梧桐会,再无瓜葛。”
那汉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好!好!没问题!”
他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摆手,一边满口答应。
“只要你能把那个姓陈的妖道解决了,别说金盆洗手,你想开山立派,会里都给你出钱!”
这承诺,给得太快,太轻易。
轻易得,像是一张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妙玉沉默。
她永远不可能靠“谈”,来脱离这个泥潭。
唯一的路,只有逃。
逃离这里,逃离京城,逃到天涯海角,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那汉子见她不再言语,只当她是默认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
“既如此,我就在这府里,静候‘梅影’姑娘的佳音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碎屑,转身便要离开。
院子里,又恢复了那份属于梅花的清冽与寂静。
妙玉看着他走向庵门的背影,心中那逃离的念头,愈发坚定。
就在那汉子的手,即将碰到门栓的时候。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目光像是无意间,瞟了一眼院墙之外的某个方向。
“哎呀,差点忘了说。”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般懒散随意,像是在闲话家常。
“今天来这府里的时候,倒是遇见个有趣的小姑娘。”
“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画画,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真是可爱。”
妙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冰封。
惜春。
贾府的四姑娘。
那个在她搬进这栊翠庵后,第一个不带任何偏见与探究,真心与她结交的朋友。
那个会抱着画卷,在梅花树下,安静地陪她坐上一个下午的女孩。
那个会用清澈的眼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女孩。
那汉子似乎很满意自己话语造成的效果。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妙玉听来,比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刺骨。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别耍花招。
你的朋友,很可爱。
我们,知道她在哪。
那汉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拉开庵门,走了出去。
“吱呀——”
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
庵堂里,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妙玉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办?
逃吗?
她可以逃。
凭她的身手,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可惜春呢?
她无法想象,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染上惊恐与绝望会是什么样子。
杀了那个汉子?
没用的。
杀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梧桐会就像阴沟里的烂泥,只要有阴暗的角落,就会源源不断地滋生。
她一个人,护不住惜春一辈子。
向贾府求助?
妙玉的脑海里,闪过贾府那些太太小姐们的脸。
她们雍容华贵,谈笑风生,却也脆弱得如同暖房里的花。
她们的世界,被高高的围墙保护得太好,根本不知道墙外的风霜,有多么刺骨。
告诉她们,这府里混进了一个杀手组织的成员?
告诉她们,自己曾是其中一员?
她们只会惊慌失措,然后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将自己远远推开。
这高墙深院,终究不是她的庇护所。
从来都不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沿着脊椎,寸寸攀爬,直至天灵盖。
她被困住了。
她无路可走。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那片洁白的雪地上。
一点污浊的,深色的花生壳,安静地躺在那里。
在这满院的红梅白雪间,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肮脏。
就像她的人生。
妙玉静静地看了许久。
然后,她弯下腰,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片花生壳,轻轻捻了起来。
转身,扔进了墙角的炭盆里。
火星一闪,那点污浊,便化为了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她接受了。
这是她唯一的路。
……
夜色,很快便浓了。
一轮明月挂在梢头,清辉遍地,将积雪照得亮如白昼。
栊翠庵里,那数十株红梅,在月色下失了颜色,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墨影,疏疏离离,别有一番冷寂的韵味。
庵堂内,再无一丝光亮。
妙玉褪下了那身穿了许久的月白僧袍,换上了一套利落的黑色夜行衣。
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那熟悉的束缚感,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底层,取出一柄短剑。又拿出一块黑色的面巾,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睛。
镜子里的人,身形纤细,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
那不是栊翠庵的妙玉。
那是梧桐会的“梅影”。
她推开门,身形一闪,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没有一丝声响。
她穿行在省亲别院精致的亭台楼阁之间,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
脚下的汉白玉石板,亭台上的琉璃瓦,都未曾因她的经过,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很快,宁国府那座独特的阁楼,便出现在了眼前。
登仙阁。
妙玉停在一处假山后,远远地望着那座阁楼。
楼里一片漆黑,早已熄了灯火。
月光下,阁楼的飞檐翘角,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这些日子,府里关于这座阁楼,关于那位陈姓仙师的传言,她也听过一些。
说他能起死回生。
说他有神仙手段。
梧桐会给她的任务目标,却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妖道”。
一个烂摊子。
妙玉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见过真正的“仙师”。
在玄墓山断崖。
那个人,甚至不必动手,只凭言语,便能让一个御剑杀人的修行者,跪地求饶。
这个姓陈的妖道,会是哪一种?
梧桐会的消息一向灵通,却给出了如此矛盾的描述。
而且,那个汉子离开前,答应得太痛快了。
“只要你能把他解决了,别说金盆洗手,你想开山立派,会里都给你出钱。”
这承诺,轻得没有一丝分量。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需要一个人,来试试这潭水的深浅。
而她,就是那颗被扔出去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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