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后初晴。
檐角的冰棱在暖阳下,滴滴答答地融化,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一滩水渍。
“吱呀——”
栊翠庵的院门被轻轻推开。
惜春抱着一个半旧的锦缎暖炉,小小的身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小脸。
“妙玉姐姐。”
她站在院中,声音清脆,带着几分雀跃。
院子里很安静。
那棵红梅开得正好,一夜风雪,竟未曾凋落,反而愈发显得精神。
只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焦糊味。
惜春没有在意。
她走到庵堂门前,伸手轻轻叩了叩门环。
“妙玉姐姐,是我,惜春。”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姐姐?”
惜春又叫了一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许久,门内才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身子有些不适,今日不见客了。”
是妙玉的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疏离得像是隔了万重山。
惜春愣住了。
“姐姐病了吗?要不要紧?我去叫人请太医……”
“不必。”
门内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只是需要静修些时日,你……以后不必过来了。”
“等我好了,自会去找你。”
惜春抱着暖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不明白。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冷淡。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门内,却再也没有了声音。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卷着梅花的香气吹过,惜春站在门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连怀里的暖炉,似乎都失了温度。
她默默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将暖炉轻轻放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小声说完,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门内。
妙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惜春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见。
那汉子拿惜春威胁自己,或许只是他临时起意,随口一说。
梧桐会那群人,未必知道。
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不能一走了之。
她不能逃。
至少,在确认惜春绝对安全之前,她哪儿都不能去。
……
接下来的几日,栊翠庵彻底关上了院门。
再无人来,也无人出。
妙玉不眠不休。
那身月白的僧袍,她睡觉都未曾脱下,只是将那柄冰冷的短剑,放在了枕边,手一伸就能握住的地方。
她在等。
等梧桐会的雷霆之怒。
这一等,便是三天。
第四日,深夜。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趟在榻上的妙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从院中传来。
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来了。
她没有点灯,只是悄无声息地起身,握住了枕边的短剑。
冰冷的剑柄贴着掌心,那熟悉的触感,让连日来紧绷的心神,瞬间凝聚成一点。
她推开房门,如一缕幽魂,飘进了院子里。
月色如霜。
院中的红梅树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四道黑影。
他们并未蒙面,一张张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四个人,占据了院子的四个方位,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刀疤,眼神阴鸷。
他左手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手里拎着两把磨盘大的板斧。
右边,则是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十指奇长,指甲泛着青黑,显然淬了剧毒。
最后一人,靠在远处的院墙上,懒洋洋地抱着臂,像是在看戏。
梧桐会,金牌杀手。
“风”、“林”、“火”、“山”。
为了她一个“梅影”,竟出动了这四人。
真是看得起她。
妙玉的目光,飞快地在院中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庵堂之外。
没有第五个人。
更没有那个她最害怕见到的,小小的身影。
她心中那块悬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梧桐会不做亏本的买卖。
在没有确认目标价值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动用人质这种手段。
但她仍不放心。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为首的刀疤脸身上,声音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刀疤脸正要开口,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瞳孔中,明显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她?
哪个她?
这丝迷茫,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被他掩饰过去。
可妙玉看见了。
她那颗一直沉在冰水里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安定下来。
果然。
他们不知道惜春的存在。
那个该死的汉子,果然只是随口一说的诈唬。
就因为这一句诈唬,她亲手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也好。
若非如此,自己未必会下手。
如今回头无路,那便只有心无旁骛。
刀疤脸见她神情变幻,只当她是畏惧了,冷哼一声,开了口。
“梅影,‘花生’呢?”
花生?
妙玉的脑中,闪过那个靠在树上,懒洋洋地吃着花生的汉子。
倒是个贴切的代号。
她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死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刀疤脸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会里给了你机会。”
“是你自己,不想要。”
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身狭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头了。”
“既然如此,那就受死吧。”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那名手持双斧的壮汉,已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整个人如同一座肉山,朝着妙玉直冲过来!
人未至,那两柄板斧带起的恶风,已经刮得人脸颊生疼!
壮汉的咆哮,撕裂了栊翠庵的死寂。
那两柄磨盘大的板斧,挟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劈下。
妙玉没退。
她的脚尖在雪地里轻轻一点,身子不退反进,如一片逆风的羽毛,贴着那壮汉魁梧的身躯,险之又险地擦了过去。
斧刃卷起的罡风,割断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
壮汉一击落空,巨大的力量让他身形一滞。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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