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在发麻，铁链的冰冷贴在腕骨上。她低头看着袖中的断弦，刚才那一声“叮”像是敲在心里，让她清醒过来。
她没有再试拉扯铁链。力气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别的办法。
风从帐缝吹进来，油灯的火苗晃了一下。她忽然想到什么，抬起手，用断弦轻轻碰了碰铁链内侧。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灯焰又抖了。
这说明震动传到了空气里。
她闭上眼，把呼吸放慢，开始调动《心音谱》的能力。这不是用来弹琴的时候，而是用来感知的时候。她要把耳朵变成琴弦，去听外面的一切。
脚步声先传来。三个人轮班守着后帐，步伐有规律地来回走动。前两人脚步重，落地干脆，心跳平稳。他们是真正的死士，不会动摇。
第三个不一样。
他的脚步每次走到帐口都会慢半拍，像是多看了这一眼。呼吸也浅一些，带着压抑的情绪。她记得刚才弹《引魂序》时，这个人曾微微偏头，像是被某个音节勾住了神。
她睁开眼，指尖在地上轻轻敲击。
不是完整的旋律，只是几个低频的音符，节奏缓慢，像水滴落在石板上。这是《心音谱》里的“静聆术”，不为传音，只为唤醒潜意识里的回响。
帐外的脚步停了。
那人站在帘子外，站了大概两息时间，然后转身走了。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她不动声色，把断弦收回袖中。身体依旧靠在角落，看起来虚弱无力。可她的心已经不再乱跳。
她开始想那个看守的事。
他腰间的刀鞘有磨损，纹路是旧式边军制式。江南一带三年前清编边防，遣散了一批老兵。有些人不愿归乡，有些人不敢回去——因为家乡已无亲人，或者，他们手上沾过不该沾的血。
《心音谱》曾记录一段记忆碎片：一个士兵跪在村口，面前是烧塌的房子，孩子被箭钉在门板上。他没哭，只是把刀插进土里，逃了。
那样的人，后来很多成了流寇，或是被人收编为杂役。
她怀疑这个人就是。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不是真心效忠独孤漠。他只是活着，被迫活着。
她有了方向。
第二天清晨，换岗的时候，那个看守又被分到了她的帐外。她听见他的脚步比其他人慢，靠近时还有一次轻微的停顿。
她突然咳嗽起来，声音不大，但足够引起注意。
帘子被掀开一条缝。
她垂着头，假装喘不过气，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悄悄把断弦露出来一点，就在袖口边缘。
那人看了一眼，目光停了一瞬。然后迅速扫过她的脸，又移开。
她没抬头，却感觉到他的视线变了。不再是监视，而是一种迟疑。
她慢慢把手收回来，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回家”。
写完后，她用裙角轻轻盖住，像是无意间蹭过去的动作。
那人一直没动。直到身后传来同伴的呼喊，他才猛地转身离开。
谢昭宁闭上眼，靠在墙上。
她不知道这两个字能不能起作用。但她知道，只要他还记得这两个字的意思，就还有机会。
中午时，没人送饭。
她也不急。她开始回想整件事的经过。
古琴里有共鸣器，能接收特定频率的信号。这说明有人在监听。是谁？王府的人？还是更早之前，养父身边就有内鬼？
她不确定。
但她知道，只要那把琴还在，她就能发出信息。问题是，怎么让信息传出去。
她不能直接弹琴。独孤漠会发现。
她也不能大声说话。帐外有耳。
唯一的办法，是通过细微的声音波动，影响周围人的心理状态。就像刚才那段低频敲击，已经让那个看守停下了脚步。
她决定再试一次。
这次她不用手指，而是用指甲刮动断弦。
声音极细，像风吹过窗纸的缝隙。她控制着力道，让频率慢慢上升，接近《归舟引》的第一个音阶。
那是养父教她的第一支曲子。他说，这支曲子能让迷路的人想起家的方向。
她一遍遍重复这个音，不快，不断，像心跳一样稳定。
帐外的风忽然大了些。
她听见那个看守的脚步又来了。这一次，他在帐口站得更久。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梦。
是真的。
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笑出来。
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缓缓把手放下，把断弦藏好，重新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傍晚，另一个看守来换岗。那人走得干脆，一句话没说。
等脚步远了，她才再次睁开眼。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独孤漠随时会再来。一旦他发现她试图联系外界，一定会加重防备。
她必须更快。
她开始默演整段《归舟引》，在心里一遍遍演奏。每一个音都清晰无比。她要把这段旋律记熟，不只是记住音符，还要记住它带来的感觉——温暖、安定、想要回去的地方。
如果那个人真的曾是逃兵，如果他心里还留着一丝悔意，那就一定能听懂。
她不需要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只需要他在路过的时候，多听一会儿；在换班的时候，少说一句话；在他独自站岗的时候，别那么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够了。
夜深了，风更大。
她忽然觉得手腕上的铁链有点暖。不是热，是有人的气息靠近过。她不动，装作睡着。
那个看守走过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走开。
他在帐口站了很久。
然后，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他靠在了帐子上。
她依然不动。
但她知道，他已经动摇了。
她慢慢抬起手，用指甲再次刮动断弦。
这一次，她加了一点力。
颤音飘出去，混在风里。
远处，似乎有回应。
不是声音，是那种感觉。就像水面上荡开的一圈波纹，轻轻撞上了岸。
她停了下来。
帐外的人也没有动。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然后，她听见三个字，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我也想。”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没有睁眼。
她只是把断弦紧紧攥在手心，直到边缘划进皮肤。
风还在吹。
灯还没灭。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开始计划下一步。
怎么让那个人帮她传递消息。
怎么利用那把古琴。
怎么让萧景珩知道她在哪里。
她不能逃，但现在，她已经有了帮手。
哪怕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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