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的风,似乎比刚才更冷了。
张承的话音落下,空气里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二皇子,萧云景。
这三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张承的心头。他看着李纲的侧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许久,张承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meninas的颤抖。
『大人,此事……牵扯太大了。二皇子殿下如今在朝中……圣眷正浓。周康是他的人,那萧云庭擅杀周康,就等同于直接打了二皇子的脸。我们若是深究,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那不是调查一个边陲太守,那是向一位权势滔天的皇子宣战。
李纲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暗。
『你的意思是,就此打住?』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张承心中一紧,连忙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或许可以有更稳妥的处理方式。我们可以上奏,就说朔州民生凋敝,前任太守周康治理不力,以致民怨沸腾,七王爷为安抚民心,才失手错杀。至于那份血书,就说是刁民伪造,意图夸大其词。我们再着重呈报七王爷开荒种地,改善民生的功绩。如此一来,既给了陛下一个交代,也算保全了二皇子殿下的颜面,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是官场上最常见的和稀泥手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纲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张承,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张承一愣,不知李纲为何突然问这个,恭敬地回答:『回大人,从下官入大理寺起,至今已有七年。』
『七年。』李纲点了点头,『七年了,你还是没看明白。官场之上,最危险的不是站错队,而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做个墙头草。因为风最大的时候,最先倒下的,就是墙头草。』
张承的脸色微微发白。
『大人教训的是。可是……』
『没有可是。』李纲打断了他,『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套说辞,能骗得了谁?骗得了陛下,还是骗得了二皇子?』
他走到张承面前,目光锐利。
『我问你,萧云庭为什么敢把那份血书,就这么明晃晃地递到我们面前?』
张承迟疑道:『或许……是想展示他深得民心,让我们投鼠忌器?』
『肤浅!』李纲冷哼一声,『他不是在展示,他是在递刀!他把一把已经开好刃,淬了毒的刀,塞到了我的手里!他就是要告诉我,周康该死,周康背后的人,也该死!』
『他敢这么做,就说明他手上,握着周康,甚至是周康与二皇子勾结的铁证!一份足以让二皇子万劫不复的铁证!』
『你想把这件事模糊处理?你信不信,我们前脚刚上报奏折,他后脚就能把那些证据通过别的渠道,送到陛下的御案上!』
李纲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承的心上。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会怎么想?他会想,我李纲,还有你张承,带着整个巡查团,千里迢迢来到朔州,结果查了个什么?查了个一派胡言!我们不仅没查出真相,反而替罪人粉饰太平!』
『届时,一个『欺君罔上』,一个『包庇同党』的罪名扣下来,你我,还有巡查团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活?』
张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纲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加冰冷。
『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得选。萧云庭把血书递过来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被绑上了他的战车。要么,我们开着这辆战车,碾碎挡在前面的一切。要么,我们就连人带车,一起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张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
『那……大人的意思是……』
『赌!』
李纲只说了一个字。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张承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与冷静的火焰。
『我赌萧云庭不仅有证据,更有掀翻二皇子的决心和能力!』
『我赌陛下虽然宠爱二皇子,但更看重江山社稷,不会容忍一个结党营私,草菅人命的儿子!』
『我更要赌,我李纲这大理寺卿的头衔,不是白给的!』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走向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张承,你怕死吗?』
张承身体一震,看着李纲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下官……愿随大人,赌这一把!』
『好!』
李纲推开房门,屋内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走到桌案后坐下,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立刻起草两份密折。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张承走到桌案前,拿起毛笔,看向李纲。
『大人请讲。』
李纲的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第一份,弹劾二皇子萧云景!』
『就说他结党营私,安插亲信,致使其举荐的朔州太守周康,贪赃枉法,勾结沙匪,鱼肉百姓,弄得朔州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那份万民血书,就是铁证!』
张承的手微微一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黑。
弹劾皇子!
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引动朝堂大地震的举动。
李纲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第二份,是请示!』
『就说朔州前太守周康一案,牵连甚广,案情复杂,恐涉及京中权贵。为免打草惊蛇,请陛下授权,由我这个巡查钦差,就地彻查此案!凡涉案人员,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
张承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在赌了,这是在逼宫!
李纲将两份奏折同时递上去,就是把选择权,又原封不动地抛回给了远在京城的皇帝。
陛下,您看,您的儿子烂透了,证据就在这里。
您是想保他,任由这天下烂下去?还是想治他,给我权力,让我帮您把这个烂疮挖掉?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让皇帝都无法回避的阳谋。
『大人……』张承的声音干涩,『陛下……会准吗?』
『会的。』李纲的语气很平静,『因为,我们不是唯一在等陛下做选择的人。那位七王爷,同样在等。如果陛下选了保二皇子,你觉得,萧云庭会坐以待毙吗?一个能把不毛之地变成粮仓,能让十万百姓献上血书的人,你觉得他会是个任人宰割的善茬?』
张承沉默了。
他明白了。
李纲这是在告诉皇帝,您要是不让我查,那萧云庭,可能就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查』了。到时候,就不是一个案子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席卷北境的兵祸。
『写吧。』李纲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都要用你毕生所学,写得恳切,写得悲愤,写出朔州百姓的冤屈,也写出我等为人臣子的忠心与无奈。』
张承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蘸饱了墨,奋笔疾书。
屋子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就在张承写完最后一句,准备落款之时。
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先是几声压抑的惊呼,随即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李纲猛地睁开眼。
张承也停下了笔,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陈平沉稳的声音。
『回李大人,抓住了几只想在夜里溜走的老鼠。』
话音刚落,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两名黑甲骑兵,拖着一个浑身发抖,衣衫不整的人走了进来,狠狠地将他扔在了地上。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肥胖而惊恐的脸。
正是户部员外郎,赵琦。
在他身后,还跪着几个同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禁军士卒,看样子是他的心腹。
陈平走了进来,对着李纲一抱拳。
『大人,此人深夜不睡,带着心腹,牵了马,鬼鬼祟祟地想从驿站后门溜走。被我巡逻的兄弟当场拿下。』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用蜡丸封好的信。
『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李纲的目光落在赵琦身上,眼神冰冷。
赵琦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扑到李纲脚下,哭喊道:『大人!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只是……只是夜里觉得腹中饥饿,想出去找点吃的!对!就是找吃的!』
李纲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只是对张承使了个眼色。
张承心领神会,走上前,从陈平手中接过那封信,捏碎了蜡丸,取出里面的信纸。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大人……』
李纲伸出手。
张承将信纸递了过去。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但信息量却巨大。
『兄长亲启:朔州事变,七弟势大,血书为胁,李纲已屈。速禀二殿下,早做准备,断不可让李纲携证回京。弟,琦。』
李纲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慢慢地,慢慢地折好。
然后,他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赵琦。
『赵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
『本官现在,也觉得有些饿了。』
『不如,你跟本官说说,这信里写的『早做准备』,是要准备些什么?是准备在半路上,杀人灭口吗?』
赵琦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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