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崇文殿。
殿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但气氛却比朔州的寒冬还要冷上三分。
萧云睿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摆着一份刚刚送来的赏赐清单，上面罗列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都是要送去给魏辰那个“英雄”的。
“赏！赏！赏！父皇的眼里现在就只有他那个忠勇无双的魏将军了！孤倒要看看，一个从天牢里爬出来的阶下囚，能有多大的福气，消受得起这些恩典！”
他猛地将清单扫落在地，纸张散落一地。
底下跪着的几名心腹谋士，连头都不敢抬。
其中一名谋士，正是之前献计“制造”二皇子余孽的王姓幕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殿下，息怒。如今魏辰成了气候，又有陛下护着，我们确实不宜再对他动手。此人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杀不得，也留不得。”
萧云睿冷哼一声，胸口剧烈起伏。
“烫手的山芋？孤看他就是一根扎在孤喉咙里的刺！每日看着他在东宫的别院里养尊处优，接受太医的诊治，享受孤送去的赏赐，这比直接打孤的脸还难受！还有那个张镜，父皇竟然让他做了副使，时时刻刻盯着孤，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越说越气，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火盆，炭火滚落出来，烫坏了名贵的地毯。
另一名谋士见状，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既然这根刺拔不掉，那何不将计就计，利用这根刺，去扎我们真正的敌人呢？”
萧云睿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盯着那名谋士。
“说下去。”
那谋士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殿下，您想，魏辰是英雄，张镜是直臣，这两人如今在朝中声望正隆。若是……他们二人同时遇刺身亡，您说，朝野上下会作何感想？”
萧云睿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
“他们会觉得，是之前被孤扳倒的那些人，在做最后的反扑。是那些所谓的『二皇子余孽』在报复。”
“殿下英明！”谋士立刻奉上马屁，“正是如此！届时，我们只需放出风声，说是兵部尚书王崇等人的残党，不甘心失败，便策划了这场刺杀，意图嫁祸殿下，搅乱朝纲。如此一来，不仅魏辰和张镜这两个心腹大患可以除去，还能将王崇等人彻底钉死，永无翻身之日！这，才叫一箭双雕，永绝后患！”
萧云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个计策，狠毒，但有效。
他踱了几步，心中的怒火渐渐被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如何安排？要做到天衣无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王姓幕僚见状，也连忙补充道。
“殿下，此事不难。您可以下令，让张镜副使前去别院，与魏辰将军『商议案情』。他们二人一个是主官副使，一个是关键人证，见面合情合理。而见面的地点，我们可以刻意安排在城中一处防卫相对薄弱，但又人来人往的酒楼。刺客动手之后，可以迅速混入人群遁走。我们再安排东宫卫率的人后一步赶到，『奋力缉凶』，但最终『力有不逮』，让凶手逃脱。如此，一出完美的叛党复仇大戏，就成了。”
萧云睿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好，好一个将计就计，好一个一箭双雕。就这么办！你们去安排，人手要绝对可靠，事成之后，必须灭口，不能留下任何活口。孤要让他们知道，跟孤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遵命！”
一场针对“英雄”和“直臣”的杀局，在东宫的香炉青烟中，悄然成型。
……
三日后，东宫别院。
魏辰的伤势在刘院判的精心调理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至少行动已无大碍。
这日午后，刘院判照例前来送药。
他屏退了左右的侍卫，关上房门，从药箱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张极小的纸条，浸入茶水之中。
很快，一行细密的字迹在水面上浮现出来。
“太子欲于后日申时，在望江楼设局，令你与张镜会面，届时将有刺客动手，伪装成王崇余党复仇。殿下有令：配合演出，将计就计。”
魏辰看着水中的字，眼神平静。
刘院判低声问道：“魏将军，此事太过凶险，刀剑无眼……”
“无妨。”魏辰打断了他，“殿下既然让我配合，就一定有万全的准备。我这条命是殿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只要能为殿下的大业铺路，万死不辞。”
他顿了顿，看向刘院判。
“刘院判，此事还需要你走一趟，亲自去见张镜大人。告诉他，后日的望江楼，是一场戏，让他务必到场，并且……要准备好一身血衣。”
刘院判心中一凛，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老夫明白。请将军放心，话一定带到。”
刘院判走后，魏辰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树。
他知道，自己这颗棋子，即将发挥最关键的作用。他不是诱饵，而是那根搅动风云的棍子。
……
朔州，王府书房。
萧云庭将京城传来的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拓跋烈坐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弯刀，眉头紧锁。
“你那个太子哥哥，真是个蠢货。玩不过你，就开始动刀子了。你就这么放心你的人？万一失手，那可就是两条人命。”
萧云庭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魏辰和张镜，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放下茶杯，看着拓跋烈。
“不过，光靠他们还不够。太子想唱一出『叛党复仇』的戏，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礼，把这出戏，唱得更大一些。”
拓跋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想怎么做？”
“太子不是想嫁祸给王崇的残党吗？格局太小了。”萧云庭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刺杀大夏功臣的，不是什么内斗的失败者，而是……来自境外的敌人。”
拓跋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是说……嫁祸给北边的其他部落，甚至是西边的那些国家？”
“没错。”萧云庭敲了敲桌子，“你手下不是有一些从西域那边收服过来的勇士吗？他们的相貌和口音，与中原人截然不同。借我几个人，再配上几把有西域风格的弯刀，到时候往场子里一扔，你说，这水，是不是就更浑了？”
拓跋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
“哈哈哈，你这家伙，心眼比草原上的狐狸还多！没问题，人你随便挑！让他们怎么做，你画个道出来就行！”
“很简单。”萧云庭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让他们去杀人，但不是杀魏辰和张镜，而是去杀……太子派去的那些刺客。记住，动静要大，场面要乱，最重要的是，要留下几个『活口』，或者说，留下几具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尸体。”
拓跋烈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一场内部清洗的戏，让你这么一搅和，就变成了外敌入侵的惊天大案。你那个太子哥哥，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需要洗清。”萧云庭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平静，“他只需要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
京城，望江楼。
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临江而建，风景秀丽。
申时，二楼的雅间内，魏辰和张镜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热茶，但谁都没有动。
张镜的面色有些发白，他虽然接到了刘院判的传话，心中有了准备，但身处这样的杀局之中，还是难免紧张。
“魏将军，殿下……真的有把握吗？”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魏辰给他倒了一杯茶，手很稳。
“张大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殿下。太子殿下想看戏，我们就演给他看。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哪一点？”
“护着我，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倒下。”魏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张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七八个身穿寻常百姓服饰，但眼神凶悍的汉子，手持利刃，从楼梯口冲了上来，直扑他们所在的雅间。
“狗官魏辰，纳命来！”为首一人大喝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仇恨”。
雅间的门被瞬间撞开。
魏辰和张镜同时站起。
“保护将军！”张镜大喊一声，抄起身边的一张凳子，就迎了上去，动作看起来英勇，实则破绽百出。
魏辰则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踉跄着后退。
一场混乱的厮杀，瞬间在小小的雅间内爆发。
太子安排的刺客们，个个都是好手，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屠杀。
可就在他们即将得手，一刀砍向张镜后背的时候，异变突生！
“砰！”
雅间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撞碎，四五个穿着异域服饰，高鼻深目，手持奇特弯刀的刺客翻了进来。
这些人一言不发，出手狠辣，目标明确——直指太子派来的那批刺客！
场面瞬间失控。
“你们是什么人？”太子刺客的首领惊怒交加地吼道。
回答他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
两拨刺客，就这么在小小的雅间里，展开了血腥的火并。
张镜趁乱，用藏在袖中的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后惨叫一声，用早就准备好的血包往胸口一拍，应声倒地，“昏死”过去。
魏辰则躲在桌子底下，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傻了的“伤员”。
楼外的街道上，早已乱成一团。
东宫卫率的人马“姗姗来迟”，当他们冲上二楼时，看到的是一地尸体。
太子派来的刺客，死了五个，重伤三个。
而那些异域刺客，也留下了两具尸体，剩下的人则撞破另一边的窗户，跳入江中，不见了踪影。
整个望江楼，血流成河。
……
皇宫，御书房。
皇帝萧承德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太子，气得浑身发抖。
“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给朕办案的？！”
他将一份由京兆尹呈上来的奏报，狠狠地砸在萧云睿的脸上。
“你看看！你给朕好好看看！在天子脚下，京城腹地，功臣与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之下遇刺！刺客里，竟然还有西域胡人！你这个太子，这个案件主官，是干什么吃的！”
萧云睿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安排的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内部清洗，怎么会冒出来一帮西域刺客？
“父皇……儿臣……儿臣也没想到……”
“你没想到？”萧承德怒极反笑，“你当然想不到！你整天想的，就是如何排除异己，如何巩固你自己的地位！你把朝堂当成了什么？你家的后院吗？！”
一名太监将从现场搜来的证物，呈了上来。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绿色的宝石，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异域文字。
“刑部和大理寺已经初步验明，这两具异域刺客的尸体，是西域火罗国的斥候！他们常年骚扰我大夏边境！现在，他们竟然敢潜入京城，刺杀我朝重臣！你说，这是为什么！”
萧承德走到萧云睿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说！”
萧云睿被踹得一个趔趄，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
“定是……定是那火罗国，惧怕我大夏军威，所以……所以才用此等下作手段，刺杀魏将军，动摇我军心……”
“废物！”萧承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想着如何应对，如何追查，却在这里给朕找借口！朕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你却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让朕，如何再信你！”
萧云睿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完了。
无论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办事不力』、『治下不严』，甚至是『引狼入室』的罪名，他都背定了。
萧承德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从即日起，天牢案，以及此次的刺杀案，合并一处，由大理寺卿主理，刑部尚书协理。你，给朕滚回东宫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东宫半步！”
“父皇！”萧云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和不甘。
这等于，是剥夺了他所有的权力，将他禁足了！
“滚！”
萧承德一声怒喝，不再看他一眼。
萧云睿失魂落魄地被人拖出了御书房。
他输了，输得比上一次还要惨。
他不仅没能除掉眼中钉，反而引火烧身，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
御书房内，萧承德疲惫地坐回龙椅，他看着那把西域弯刀，眼神变得幽深。
他真的老了吗？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了。
还是说，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他沉默了许久，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吩咐道。
“传朕旨意，宣北境七王爷……不，派人去朔州，问问七王爷，关于西域火罗国，他，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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