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风沙,似乎也懂得看人下菜碟。
王德海的仪仗抵达镇南关时,那漫天昏黄的沙尘竟奇迹般地停歇了片刻。明黄色的华盖与旗幡,在一众灰扑扑的边关建筑中,显得格外刺眼。
萧云瑞站在关门前,手心全是冷汗。他身旁的秦越,依旧是那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仿佛即将迎接的不是皇帝身边最阴狠的爪牙,而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普通信使。
“三殿下,秦将军,咱家可算见到二位了。陛下在宫里,可是日日夜夜地念叨着你们呐。”
王德海的声音又尖又细,脸上堆满了褶子,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却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气。他下了马车,几步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对着萧云瑞行了个半礼,目光却在秦越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王公公一路辛苦。”萧云瑞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父皇……龙体可还安康?”
“托殿下的福,好着呢。”王德海笑呵呵地答道,话锋一转,看向秦越,“秦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咱家在京城就听说了,将军治军有方,连三殿下都对您赞不绝口。这南疆军,怕是只认秦将军,不认朝廷咯?”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又轻又快地扎了过来。
秦越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抱拳:“公公说笑了。南疆军是大夏的南疆军,将士们忠于的是陛下。末将,不过是替陛下牧边的犬马。”
“哎哟,瞧瞧,秦将军就是会说话。”王德海用拂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犬马?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陛下说了,将军乃国之栋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不,特地让咱家送来了赏赐,犒劳三军。”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呈上一个长长的礼单。
萧云瑞瞥了一眼,上面罗列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足以让任何一个边关将领眼红。但他心里清楚,这些东西越是丰厚,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就越是锋利。
“父皇厚爱,儿臣与秦将军感激不尽。”萧云瑞硬着头皮说道,“公公远来是客,我已经备下薄酒,请公公入席。”
“好,好。”王德海笑得愈发开心,“咱家也正想好好瞧瞧,能让秦将军这等人物都心甘情愿镇守的南疆,究竟是何等风貌。”
将军府的接风宴,与其说是宴席,不如说是一场审判。
王德海被奉为上宾,坐在萧云瑞的右手边。他几乎不怎么动筷子,一双眼睛却没闲着,在席间的每一个将领脸上扫来扫去。
“三殿下,您来南疆也有些时日了,咱家瞧着,您这气色可比在京城时好多了。看来这南疆的水土,养人呐。”王德海端起酒杯,对着萧云瑞。
萧云瑞连忙举杯:“多谢公公关心。南疆虽苦,但能为父皇分忧,儿臣甘之如饴。”
“说得好!”王德海一饮而尽,又将目光转向秦越,“秦将军,咱家敬你一杯。咱家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行军打仗的大道理。咱家只知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军说,咱家这话,在理不在理?”
满座将领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秦越端起酒杯,神色平静地回敬:“公公说的是君臣大义,自然在理。不过,陛下乃是圣明天子,爱惜臣子,又怎会轻易让臣子去死?”
“哈哈哈,说得好!”王德海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偌大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咱家就喜欢秦将军这股子坦荡劲儿!不像京城里的某些大人,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弯弯绕绕的,听着就累。”
他话音刚落,又看向坐在下首的李冀:“这位,想必就是在那场『演练』中,勇冠三军的李冀将军吧?咱家听闻,李将军的刀,差点就砍在了三殿下的脖子上。有这回事吗?”
李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单膝跪地,对着萧云瑞和王德海的方向。
“末将该死!那日是末将鲁莽,冲撞了殿下!幸得殿下宽宏大量,不与末将计较,还对末将委以重任!殿下对末将的再造之恩,末将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萧云瑞心中暗道一声“好”,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容,他亲自起身,扶起李冀。
“李将军快快请起。不知者不罪。本王早就说过,不打不相识嘛。若非那日,本王又怎会知道,南疆军中有你这样一员猛将?”
他转头看向王德海,笑道:“公公有所不知,本王现在已经将亲卫营的指挥权,交给了李将军。有李将军在,本王在这南疆,睡得都踏实多了。”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演练”的风波,又展现了自己“收服”猛将的手段,还顺便点出了,李冀现在是他萧云瑞的人。
王德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看来三殿下当真是御下有方,咱家佩服。既然李将军如此勇猛,咱家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慢悠悠地说道:“明日,咱家想亲眼看看南疆军的操练。就……点名要看李将军的亲卫营,不知殿下和秦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这是第二招。
他要亲眼看看,这李冀,到底是听秦越的,还是听萧云瑞的。军权,才是根本。
秦越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萧云瑞。
萧云瑞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七弟计划中的关键一步。他必须接住。
“这有何难?”萧云瑞朗声笑道,“公公想看,本王自然乐意奉陪。正好,也让公公瞧瞧,我南疆儿郎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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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夜色如墨。
萧云庭的宅院里,一盏孤灯摇曳。
他刚刚收到暗桩传来的消息。
“殿下,兵部尚书周霖,今夜试图将三箱金银珠宝并家眷送出城,被我们的人连人带赃,扣在了城门口。”黑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嗯。”萧云庭的反应很平淡,他正在看一卷朔州送来的农事简报,上面记录着新作物试种的各种数据。
“周霖被抓后,惊恐之下,已经招了。说是太子殿下授意,让他暂避风头。我们还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他与太子党羽来往的密信,其中不乏一些……构陷忠良,贪墨军饷的证据。”
“做得很好。”萧云庭终于放下简报,抬起头,“把证据,一份送去大理寺,一份,『不小心』让御史台的言官捡到。至于周霖本人,让他多活几天,他知道的东西,应该不止这些。”
“是。”黑影领命。
“南疆那边呢?”萧云庭问道。
“王德海已经到了。秦将军传信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三殿下……目前看来,还算撑得住场面。”
萧云庭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黑影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信封的材质是粗糙的羊皮,封口上,烙印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殿下,这是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拓跋……狼王的信。”
萧云庭的目光瞬间凝住了。
他伸出手,接过那封信。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羊皮,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北境的风沙和那个男人掌心的温度。
他挥了挥手,示意黑影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没有立刻拆开信,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狼头印记。京城的夜风闷热,让他有些想念朔州夜晚的清冽。
他拆开火漆,展开羊皮信。
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那个人不羁的性格。内容却很简单,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京城水深,自当小心。南疆之事,若需用兵,黑狼部落十万铁骑,随时可南下。另,朔州麦熟,等你归。』
最后那六个字,『等你归』,让萧云庭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了一角。
他将信纸凑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傻狼……”
他低声呢喃。
这封信,是情报,是支援,更是定心丸。它告诉萧云庭,无论他在京城这盘棋上走得多险,背后,始终有最坚实的力量。
他将信小心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眼中的柔软再次被清冷覆盖。
棋局,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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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南疆校场。
黄沙漫天,旌旗猎猎。
李冀和他麾下的亲卫营,一身戎装,杀气腾腾地立在校场中央。
王德海坐在高台之上,眯着眼睛,看着下方的军队。他身边,萧云瑞和秦越分坐两侧。
“殿下,可以开始了吗?”王德海轻声问道。
萧云瑞点了点头,对着台下扬声道:“李冀!”
“末将在!”李冀声如洪钟。
“王公公乃陛下钦差,今日特来检阅我南疆军。你和你的人,可要拿出真本事,莫要丢了本王和南疆的脸面!”
“遵命!请殿下、公公、大将军检阅!”
李冀一声令下,亲卫营的操练开始了。
刀盾、劈砍、冲锋、结阵……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充满了沙场之上磨砺出的血腥气。这绝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正能杀人的本事。
王德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看得出来,这支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
操练结束,李冀带着几个亲卫,将几块厚重的木靶抬到高台前。木靶之上,刀痕密布,甚至有几处被劈得深可见骨。
“公公请看。”李冀抱拳道,“我等皆是粗人,不懂什么花哨的功夫。只知道,殿下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的命,就是殿下的。谁敢对殿下不利,我等的刀,就先砍了谁的脑袋!”
他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秦越一眼。
这个动作,被王德海敏锐地捕捉到了。
王德海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这萧云瑞,确实有几分手段。竟然真的在秦越的地盘上,拉拢起了一支只忠于他自己的力量。
这正是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一个相互制衡的南疆,才是安全的南疆。
“好!好样的!”王德海抚掌大笑,“三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来人,赏!重重有赏!”
一场看似成功的检阅,让高台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然而,萧云瑞和秦越的心,却提得更高了。
因为他们知道,当敌人用尽了所有试探的手段之后,剩下的,必然是致命一击。
当晚,将军府再次设宴。
这一次,气氛比昨日更加诡异。
酒过三巡,王德海忽然屏退了所有歌舞伎,他站起身,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过一个由黄金打造,镶嵌着宝石的托盘。
托盘上,静静地放着一只白玉酒杯。
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酒液。
“三殿下,秦将军。”王德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咱家临行前,陛下于御花园设宴,亲手为咱家斟满了这杯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陛下说,秦将军劳苦功高,镇守南疆,使国门无虞。特赐此『同心酒』一杯,以彰其忠。”
王德海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到萧云瑞面前。
“陛下口谕,此酒,需由三殿下,亲手赐予秦将军。君臣同心,共保大夏江山。”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毒蛇般的阴冷。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杯晶莹剔透的酒上。
御赐之酒,是无上的荣耀。
但由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在这样微妙的时刻,让一个皇子,赐给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
这杯酒,究竟是美酒,还是毒酒?
萧云瑞的手,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看着王德海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浑身发冷。
父皇,这是要逼他做出选择。
赐,还是不赐?
赐了,如果酒中有毒,他就是亲手杀死国之栋梁的刽子手,从此背上千古骂名,也彻底断了秦越这条线。
不赐,那就是抗旨不遵,当场就会被王德海拿下,以谋逆论处。
这是一个死局。
“殿下,还愣着做什么?”王德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啊。”
他将托盘,又往前递了递。
萧云瑞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重的托盘。
他的目光,越过那杯酒,看向了坐在对面,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秦越。
秦越也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在说,选择吧。
是做一枚被随时丢弃的棋子,还是……成为能与执棋者对弈的人?
萧云瑞端着酒,一步,一步,走向秦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秦越面前,停下。
大厅里,所有南疆将领的手,都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只要秦越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传旨的太监,剁成肉泥。
王德海依旧在笑,似乎对周围的杀气毫无察觉。
“秦将军,”萧云瑞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是……父皇的恩典。”
秦越缓缓站起身,他比萧云瑞高出一个头,巨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
他没有看那杯酒,只是看着萧云瑞的眼睛。
“末将,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沉稳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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