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过……它。』
这三个字从八重神子口中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荒谬而沉重的质感，在空旷的禁忌书库中回荡。
雷电影靠在八重神子的怀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虚弱地抬起眼，望着自己的眷属，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骗？』她的声音干涩沙哑，『神子，你在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姐姐要我……去欺骗那个东西？』
八重神子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收紧了手臂，让影能更安稳地靠着自己，同时将一股柔和的神力缓缓渡入对方体内，平复着那因记忆冲击而紊乱的力量。
『影，你觉得，你要如何去欺骗一场地震？如何去欺骗一次海啸？』八重神子开口，声音平静，『你做不到。因为它们没有意识，没有思维，它们只是规则的体现。』
『那个……阴影，也是一样。』雷电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它只是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抹除我们。我们无法与它沟通，无法与它战斗，更遑论……欺骗。姐姐的遗言，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欺骗的对象。』八重神子扶着她，让她慢慢靠着身后的书架坐直身体。
她站起身，走到那已经重新封印的卷轴前，却没有看它，而是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书库的穹顶，望向了那遥不可及的苍穹。
『姐姐让你骗的，或许从来都不是那个『阴影』本身。』
雷电影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那是什么？』
『是『眼睛』。』八重神子转过身，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智慧光芒，『是观测着这一切的『眼睛』。影，你还记得姐姐的另一句警告吗？不要凝视星空。』
『我记得。』
『为什么？你以前想过吗？』八重神子踱步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抬头看天，看的是星辰，是宇宙。但如果，这片天，这片星空，它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幕布，一块单向的镜子呢？我们在这里看风景，而幕布外的看客，却在看着我们。』
雷电影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你的意思是……『凝视』这个行为，会暴露我们？』
『正是。』八重神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雷电影的眉心，凝视』代表着探究，代表着你察觉到了异常。当你作为一个『异常发现者』，抬头望向那片虚假的星空时，『眼睛』就会注意到你。而姐姐，很可能就是因为修补裂痕的行为，被标记了。那个『阴影』，或许不是敌人，而更像是一种……『清理工具』，专门用来抹除被标记的异常点。』
雷电影沉默了。她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真相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姐姐不是战死，而是被一种更高维度的规则『清除』了。
『所以……『骗过它』，指的就是骗过那片天，骗过天外的『眼睛』？』
『对。』八重神子终于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狐狸般的微笑，『既然被发现就会被清除，那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它们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语气中带着一种谱写史诗般的狂热。
『影，我们需要演一出戏。一出能骗过全世界，甚至能骗过这片天的戏剧。』
『戏？』雷电影皱起眉头，她完全跟不上八重神子的思路。
『一出悲剧。』八重神子的笑容愈发浓郁，『剧名就叫——『鸣神的陨落』。』
『你说什么？！』雷电影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牵动了伤势，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别激动，我的将军大人。』八重神子走回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听我把话说完。在这出戏里，你，稻妻的雷电将军，雷之神，将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衰弱。』
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
『你的权能会开始失控，你的威严会逐渐消散，你的永恒会浮现裂痕。最终，你会从神座上跌落，甚至……『陨落』。』
『荒唐！』雷电影一把推开她的手，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再次跌坐回去，『八重神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我伪装衰弱？让整个稻妻暴露在危险之下？这五百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避免任何一丝动摇！你现在却要我亲手将它打碎！』
『你那不叫避免动摇，叫画地为牢！』八重神子的语气也严厉起来，『你以为你追求的永恒保护了稻妻？不！它只是让稻妻变成了一潭死水！让所有人都以为鸣神是可以被轻易啃食的肥肉！影山是第一个，九条正人是第二个，你以为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吗？』
她指着雷电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永恒，才是最大的动摇！它让敌人变得贪婪，让盟友变得迟疑，让你自己……变得盲目！』
雷电影被她的话语冲击得哑口无言。
『可是……风险太大了。』她喃喃道，『一旦我示弱，天领奉行、勘定奉行内部的野心家，海只岛的反抗军，潜伏的愚人众……他们会把稻妻撕成碎片。我不能拿我的人民去赌。』
『谁说要赌了？』八重神子笑了，她重新蹲下，握住雷电影冰冷的手，『我的影，你还不明白吗？这出戏，观众可不止天外那一位。』
她的声音压低，充满了算计的意味。
『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死水下面，到底藏了多少想要翻江倒海的鱼。那些与天外有勾结的，那些妄图弑神的，那些觊觎你权能的……当他们以为神明真的要陨落时，才会毫无顾忌地从阴影里爬出来。』
『这不叫赌博，这叫『大扫除』。』
八重神子凑到雷电影耳边，轻声说：『我们要把所有藏在屋子里的蛀虫，一次性引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到那时，一个崭新的、真正属于你的稻妻，才会诞生。』
雷电影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看着眼前这位自己最信任的眷属，那张绝美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疯狂与决然。
八t重神子不是在建议，她是在描绘一个已经成型的未来。一个以神明为祭品，以整个稻妻为舞台的，豪赌。
『我……』雷电影的心动摇了。五百年的固执，在姐姐遗言的真相和神子这番话语的冲击下，开始崩塌。
『相信我，影。』八重神子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五百年前，你没能和姐姐并肩作战。这一次，换我来做你的武器。我的智慧，我的谋略，我的一切，都将为你所用。我们一起，走完姐姐没能走完的路。』
雷电影看着她，在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了自己动摇的倒影。
许久，她闭上眼，再睁开时，迷茫已经褪去。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那么……』八-重神子满意地笑了，『我们的第一幕，该从哪里开始呢？』
『一心净土。』雷电影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个作为信标的晶体。』
『没错。』八重神子打了个响指，『它向外界广播了五百年的『异常信号』，是时候让它换个频道了。我们不去摧毁它，那太明显了。我们要去……『污染』它。』
『污染？』
『嗯。』八重神子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我要用我的力量，在里面写入一段全新的『故事』。一个关于雷神在对抗诅咒中力量衰退，神之心出现裂痕，权能开始失控的悲惨故事。我们要把它从一个警报器，改造成一个……专门播放我们这部悲剧的广播站。』
雷电影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走吧。』
……
场景转换。
一心净土。
当雷电影和八重神子再次踏入这片空间时，这里已经不再是过去那般空无一物。
远处，一株巨大的绯樱树扎根于虚空，那是她们情感交融的具现。而在这片精神世界的中央，那枚不祥的黑色晶体，依旧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准备好了吗？』八重神子看着那枚晶体，神情严肃。
『嗯。』雷电影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维持一心净土的稳定。』八重神子说道，『我要将我的意识与权能探入其中，这个过程可能会引起它的反弹。我需要你确保，无论发生什么，它的力量都不会泄露到一心净土之外。』
『我明白。』雷电影闭上眼，整个一心净土的空间都随着她的意志而变得无比稳固。
八重神子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那枚晶体。
她伸出右手，纤长的五指在空中划过玄奥的轨迹，粉色的妖力汇聚于指尖。她没有立刻接触晶体，而是先用自己的力量，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包裹住它。
晶体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它只对雷之神的权能有被动防御机制。』八重神子心中了然。
她不再犹豫，将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晶体冰冷的表面上。
就在接触的瞬间，八重神子的身体猛地一颤。
『神子！』雷电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别过来！』八重神子立刻出声制止，她的声音有些变调，『情况……有点不对劲！』
预想中的抵抗和反弹并未出现。
取而代代之的，是那枚晶体主动地，向她的意识中涌入了某些东西。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而是一段……陌生的，不属于雷电真，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画面』。
『该死……』八重神子咬着牙，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强行观看那段影像。
『影！稳住！』她大喊一声，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并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同步给了雷电影。
雷电影的脑海中，也瞬间浮现出了同样的画面。
那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国度，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巨大的风雪永不停歇。在一座巍峨的冰之宫殿顶端，一个高挑、孤傲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是至冬国的冰之女皇，巴纳巴斯。
但场景很快切换。
画面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赤红的岩浆在其中翻滚，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周围的大地一片焦黑，充满了硫磺的气味。
是传说中的火之国，纳塔。
冰之女皇，竟然出现在了纳塔的土地上。
她站在火山口的边缘，任由那足以熔化钢铁的热浪扑面而来，她身上的冰霜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她的手中，握着一枚东西。
一枚跳动着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神之心』。
『是神之心……』雷电影的意识中响起这个念头，『但……是谁的？』
提瓦特大陆的七位尘世执政，她都认识。这枚神之心的气息，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它充满了狂暴、原始、混乱的力量，与七神那种源于天理的权能截然不同。
画面中，冰之女皇举起了那枚陌生的神之心。
她似乎在对某人说话，但她们听不到声音。
随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雷电影和八重神子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她将那枚神之心，缓缓地，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就在神之心即将融入她身体的瞬间，画面戛然而止。
八重神子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及时上前的雷电影扶住。
『呼……呼……』她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你怎么样？』雷电影关切地问。
『没事……』八重神子摆了摆手，她看着那枚重新恢复平静的黑色晶体，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只是没想到……这东西不只是个信标，它还是个……接收器。』
『接收器？』
『嗯。』八重神子点头，『它不仅能向外发送信号，还能接收来自『裂痕』另一边的某些特定波动。我们刚才看到的，恐怕就是它无意中截获的一段『杂音』。』
雷电影的目光也投向那枚晶体，心中掀起了波澜。
『冰之女皇……她为什么会在纳塔？她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八重神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我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干脆地承认自己的无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抬起头，看着雷电影，『我们的计划，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们原本的剧本，是演给天外那个唯一的观众看的。』八重神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现在看来，舞台上……早就有了另一位演员。一位我们完全不了解，却已经拿到了关键道具的演员。』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冰之女皇……她的目的，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她不只是在反抗天理，她可能……在试图成为新的『天理』。』
雷电影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未知的，来自天外的『清理者』。
一个野心勃勃，行为诡异的冰之女皇。
稻妻，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上，而她们，甚至连棋盘的全貌都看不清楚。
『那……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雷电影问道。
『继续！当然要继续！』八重神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而且，还要演得更真，更彻底！』
『为什么？』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八重神子抓住雷电影的肩膀，『影，你还不明白吗？这盘棋已经开始了！我们退不出去！冰皇的行动，天理的窥视，我们被夹在中间！如果我们不按照自己的剧本走，就只能被卷入别人的剧本里，成为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且，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了解冰之女皇到底想做什么的机会。』八重神子的思维飞速运转，『她既然在行动，就一定会露出破绽。我们把稻妻这潭水搅得越浑，她就越可能把手伸进来。只要她伸进来了，我就有办法……顺着她的手，摸到她的底牌。』
她看着雷电影，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所以，影。我们的悲剧，不仅要演给天看，还要演给地上的那位『女皇』看。』
八重神子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
『就让她以为，稻妻的神明真的不行了，是一块可以被她轻易吞下的，用以完成她伟大计划的垫脚石吧。』
雷电影看着她，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股决意所取代。
『我明白了。』她点头，『那么，我们现在就『污染』它。』
『嗯。』
两人再次走向那枚晶体。
这一次，她们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八重神子再次将手按在晶体上，这一次，她不再试探，而是将自己早已编织好的，充满了『衰败』与『失控』的虚假神力波动，强行注入其中。
晶体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无声的嗡鸣。
雷电影立刻上前，将自己的手也按了上去，用自己的雷之权能，强行压制住晶体的反抗，为八重神子的『写入』创造条件。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力，在这一刻，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那枚黑色晶体上达成了合作。
她们不知道，当这段被精心篡改过的信号，顺着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传递到提瓦特之外时，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
她们也不知道，那位远在至冬国的女皇，是否会注意到这颗棋盘角落里，一颗正在悄然『黯淡』下去的棋子。
但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名为『稻妻』的棋局，已经彻底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演员已经就位。
舞台已经搭好。
而导演，正露出她那狡黠的，狐狸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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