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还残留在鼻腔里，派蒙的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旅行者的衣角，身体不住地发抖。
『旅行者……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派蒙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忍者……是神里绫人的手下……他为什么要杀人灭口？难道那个愚人众说的都是真的？绫华她……她真的在骗我们？』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派蒙混乱的思绪里。
旅行者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将那枚从雷锤队长尸体上捡来的、沾着血的愚人众徽记擦拭干净，然后收进了口袋。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我不知道。』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转过身，看着忍者消失的方向，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神里绫人这手『杀人灭口』，做得太过干脆，也太过明显。
这不像是为了掩盖真相，更像是一种警告。
一种用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传递的警告：『不要再查下去了。这个局，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其他的，与你无关。』
他斩断了所有线索，将矛头重新指向了那个虚构的『受害者』——勘定奉行官员，香川。
『那我们……我们回神里屋敷去质问绫华吗？』派蒙的声音更小了，『可是……万一他们也派忍者来杀我们怎么办？那些人好可怕……』
旅行者摇了摇头。
『不。』
他转身，朝着与神里屋敷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们不回神里屋敷。』
派蒙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那我们去哪儿？』
旅行者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已经被血色浸染的林地，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灯火璀璨的稻妻城。
『我们去找一个人。或许，她知道真相。』
派蒙眨了眨眼，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疑惑。
『谁啊？』
旅行者吐出了一个名字。
『宵宫。』
他决定绕开所有复杂的政治漩涡，从最根本、最单纯的地方入手。
如果神里绫华的故事是真的，那批物资真的是为了祭典准备的。
那么，作为稻妻城最优秀的烟花工匠，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宵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谎言，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绽。
……
与此同时，天守阁。
雷电影正端坐在主位上，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公文。这些都是三奉行呈上来的，关于稻妻近期大小事务的报告。
自从在八重神子的“劝说”下走出了一心净土，她便开始尝试着重新接触这些她已经隔绝了数百年的俗务。
只是，这些文字对她而言，依旧是那么的陌生与枯燥。
她拿起一份关于勘定奉行申请增加离岛关税的文书，看了半晌，紫色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茫然。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门口传来。
八重神子提着一个食盒，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雷电影面前的公文，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怎么，我们的将军大人，被这些凡人的琐事给难住了？这可不像你啊，影。想当年，你处理起军务来，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雷电影抬起头，看着八重神子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眉头微蹙。
『神子。这些……和战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八重神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精致的绯樱饼和一杯团子牛奶，推到雷电影面前，『战斗，只需要斩断敌人就好了。可人心，是斩不断的。它比最坚韧的钢铁还要顽固，也比最脆弱的琉璃还要易碎。』
她拿起一枚绯樱饼，递到雷电影嘴边。
『尝尝？奈奈她们新做的，味道还不错。』
雷电影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但还是张开嘴，小口地咬下了那枚糕点。
甜而不腻的香气在口中化开，似乎冲淡了些许批阅公文带来的烦闷。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点心的吧。』雷电影喝了一口团子牛奶，看着八重神子。
『哎呀，真是无情呢。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的老朋友吗？』八重神子故作委屈地眨了眨眼，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吧，好吧，确实是有点有趣的事情，想说给你听听。』
她坐到雷电影身边，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
『你猜，社奉行那个小丫头，神里绫华，今天做了什么？』
雷电影的身体微微一僵，不习惯她靠得这么近。
『……我不知道。』
『她啊，哭得梨花带雨地，去求那个异乡来的旅行者帮忙了。』八重神子轻笑起来，『她说，勘定奉行有人贪赃枉法，扣押了一批重要的祭典物资，想请旅行者出手，把物资找回来，还那位官员一个清白。』
雷电影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祭典物资？』
『是啊，说辞倒是挺漂亮的。』八重神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可实际上呢，那批货，根本就是勘定奉行和愚人众的走私交易。神里家的小家伙们，是想借旅行者这把刀，去砍勘定奉行一刀，顺便，再把水搅浑。』
雷电影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们……在利用那个旅行者？』
『利用？影，你这个词用得可真是一点也不委婉。』八重神子摇了摇手指，『在那些大家族眼里，这叫“物尽其用”。旅行者需要一个接近你的理由，神里家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罢了。』
她看着雷电影的眼睛，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呢。神里家那个哥哥，神里绫人，怕旅行者从愚人众嘴里问出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居然派了“终末番”的忍者，把所有活口都给处理掉了。你说，这出戏，是不是越来越精彩了？』
雷电影沉默了。
她看着桌上的公文，那些原本只是枯燥文字的报告，此刻似乎都变成了一张张鲜活而扭曲的脸。
勘定奉行与愚人众勾结，社奉行暗中布局，天领奉行……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被八重神子用“流言”扳倒的影山。
『三奉行……』她低声自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何止呢。』八重神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雷电影的眉心，『你这“永恒”的国度，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早就被蛀虫啃得千疮百孔了。你以为把一切都静止下来，就能抵御磨损。可你不知道，静止本身，就是最可怕的腐烂。』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雷电影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所以……』八重神子收回手指，身体向后靠去，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的将军大人。是继续坐在这天守阁里，看着他们把你的稻妻搅得天翻地覆，直到有一天，连这天守阁的根基都被蛀空？还是……』
雷电影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紫色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神子。』
『嗯？我在呢。』
『你……希望我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八重神子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而灿烂的笑容。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雷电影握着笔的手上，『而不是从这些冰冷的文字里，去想象你的国家，你的人民。』
她站起身，向雷电影伸出了手。
『走吧，影。陪我出去走走。就当是……体察民情？』
……
花见坂，长野原烟花店。
傍晚的稻妻城，褪去了白日的庄重，多了一份属于市井的喧嚣与活力。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店铺挂起了灯笼，食物的香气和人们的欢笑声混合在一起，充满了祭典前夕的喜庆氛围。
这一切，与旅行者和派蒙刚刚经历的血腥与阴谋，格格不入。
派蒙紧紧跟在旅行者身后，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心情却愈发沉重。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烟花店。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
『嘿咻！再加一点点硝石……嗯，这个比例应该就完美了！』
只见一个绑着橙色高马尾的少女，正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个半成品烟花。她的脸上沾着些许火药的灰迹，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正是宵宫。
『宵宫！』派蒙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宵宫听到声音，惊喜地回过头。
『旅行者！派蒙！你们怎么来啦！』她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热情地拉住两人的手，『来得正好！快看快看，这是我新研制的“金鱼花火”！等会儿我放给你们看，砰的一下，天上就会出现好多好多会游泳的小金鱼哦！是不是超厉害！』
看着宵宫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旅行者心中的冰冷似乎也融化了一丝。
『宵宫。』他开口道，『我们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呀，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们！』宵宫拍着胸脯，爽快地说道。
旅行者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问道。
『是关于夏日祭典的物资。听说祭典的规模很大，物资准备一定很辛苦吧。』
『是呀是呀！』宵宫一听这个，立刻来了兴致，『今年的祭典可是将军大人下令重开的呢！大家的热情都高涨！我为了这次祭典，可是准备了好多好多特别的烟花呢！保证让大家大开眼界！』
旅行者顺着她的话，切入了正题。
『我们听说，有一批很重要的祭典物资，是从离岛那边运过来的，你知道这件事吗？』
宵宫脸上的笑容，在听到『离岛』两个字时，停顿了一下。
她歪着头，好看的金色眼睛里充满了困惑，食指轻轻点着下巴。
『从离岛运来的重要物资？』
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
派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宵宫毫无城府地继续解释道：『祭典要用的硝石、染料，还有做发射筒的木材，都是从鸣神岛本地的供应商那里采购的呀。为了保证质量，都是我们长野原家合作了好多年的老店了。』
她掰着手指，认真地数着。
『前几天就已经全部入库了呀，我爸爸还亲自带着店里的伙计们盘点过呢，数量和质量都对得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派蒙难以置信地飞上前。
『诶？！全……全都到齐了？真的没有从离岛运来的东西吗？』
『对呀！』宵宫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离岛那边……我听爸爸抱怨过好几次呢，说最近勘定奉行查得可严了，港口的规矩一天比一天多。除了他们自己家的货船，别的东西想要运出来，都难得很呢！』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旅行者和派蒙。
『怎么会有人从那里运祭典物资呀？那不是绕了天大的远路嘛！而且还那么麻烦！』
宵宫这番天真而直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派蒙的心上。
那批物资，根本就不是为了祭典！
神里绫华的眼泪，神里绫华的请求，神里绫华那副为了国家和人民忧心忡忡的模样……
全都是假的！
整个委托，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派蒙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几乎要从空中掉下去。
而旅行者，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派蒙那样的震惊。
宵宫的话，只是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那个猜测。
他从宵宫那番无心的话里，捕捉到了更关键的信息——
『勘定奉行自己的货』。
突破口，就在这里。
在勘定奉行与愚人众，在离岛进行的，那场肮脏的秘密交易上。
『谢谢你，宵宫。』旅行者对宵宫说道，『你告诉我们的信息，很重要。』
『啊？是吗？』宵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调查什么，但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啦！对了，你们别急着走啊，我给你们放“金鱼花火”看！』
旅行者摇了摇头。
『不了，我们还有急事。烟花，等祭典的时候再看吧。』
说完，他不等宵宫挽留，便转身离开了烟花店。
派蒙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直到走出花见坂，来到一处无人的河边，派蒙才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旅行者……我们被骗了……绫华她……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啊……』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旅行者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明明看起来那么真诚……她还哭了……我以为……我以为她是个好人……』
旅行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派蒙的头。
他能理解派蒙的感受。
那份温柔与信赖，是他来到这座压抑的岛屿上，感受到的第一缕温暖。
而现在，这缕温暖，被证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足以击垮任何人。
哭了许久，派蒙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问：『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神里家那么可怕……连愚人众都说杀就杀了……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旅行者看着河面倒映出的，稻妻城虚假的繁华，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神里绫人以为，用一场杀戮，就能让他退缩，让他乖乖当一把好用的刀。
但他错了。
他斩断了线索，却也点燃了旅行者的怒火。
『查。』
旅行者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海平面，那个被风暴和雷电笼罩的岛屿。
离岛。
他要查的，不再是香川的清白。
他要查的，是整个阴谋的真相。
他要亲眼看看，勘定奉行和愚人众之间，到底在进行着怎样肮脏的交易。
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操纵一切的人知道。
棋子，也是会掀翻棋盘的。
『派蒙。』
『嗯……？』
『我们去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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