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奉行临时指挥点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三号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神里绫人重新坐下，他拿起那把掉落的折扇，缓缓打开。扇面上的湖景一如既往地平静，不起波澜。
但三号看得分明，家主大人握着扇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
“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一个字都不要漏，全部告诉我。”
神里绫人的声音很轻，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三号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他知道，家主大人越是平静，那平静之下所酝酿的风暴，就越是骇人。
三号单膝跪下，忍着全身的剧痛，开始了他的叙述。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却将那地下的黑暗与背叛，一字一句地铺陈在神里绫人面前。
“家主大人，我们最初的计划很顺利。绯影大人利用早柚小姐制造混乱，成功引开了大部分愚人众的守卫。我们四人潜入了最深处的工事，也确实找到了他们秘密建造的祭坛。”
“祭坛的核心，是一团……一团无法形容的，紫黑色的能量体。绯影大人说，那就是被稀释了无数倍的祟神核心，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将整个稻妻城化为一片死地。”
神里绫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绯影大人正准备布置术式将其封印，但就在那一刻……二号动手了。”三号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恨意，“他没有攻击愚人众，而是从背后，用淬了剧毒的短刀，刺穿了一号大人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们谁也没想到，终末番的『眼睛』，会背叛我们。”
“接着，愚人众执行官，『公鸡』卡皮塔诺出现了。他带着至少三十名精锐的债务处理人，将我们团团包围。原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绯影大人的陷阱。”
三号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瞬间。
“卡皮塔??说，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引爆祟神，而是要利用绯影大人的冰霜之力，与祟神核心进行『对冲湮灭』，从而打开一扇通往……通往某个禁忌领域的『门』。”
“绯影大人他……他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二号出卖了他所有的情报，包括他的能力，他的习惯，甚至是他可能会采取的每一种应对方式。”
“一号大人重伤，早柚小姐为了保护我们，也陷入了昏迷。我……我只能勉强自保。是绯影大人，他一个人，挡住了所有人。”
说到这里，三号的眼眶红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绯影大人。他的刀上覆盖着冰霜，每一次挥出，都能冻结敌人的血液。但他面对的，是执行官和数十名精锐。他的身上不断增加伤口，鲜血几乎将他的白发染红。”
“卡皮塔诺不断地用言语刺激他，说他只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说神里家随时都可以抛弃他。但绯影大人……他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他只是在战斗的间隙，对我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三号的声音哽咽了，“他说，『带着早柚，活下去，把情报带给家主』。”
“然后，他做了一件……一件我们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三号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主动冲向了那个祟神核心，在卡皮塔诺惊愕的注视下，将那团紫黑色的能量，全部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身体被祟神的力量撑得近乎爆裂，皮肤上布满了紫色的裂纹。但他没有停下，他反手握住刀，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说……他说，『既然你们这么想要这扇门，那我就用我的命，把它彻底焊死』。”
“最后，他引爆了自己体内的冰霜之力，与那狂暴的祟神能量撞在了一起。整个地下空间……都塌了。我们是被那股爆炸的冲击波，硬生生从裂缝中推出来的。”
“家主大人……绯影大人他……是为了掩护我们，才……”
三号再也说不下去，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整个房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神里绫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良久，他才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啪。”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了。”
他说。
仅仅只有四个字。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三-号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抬起头，看到了家主大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原本温润如玉的紫色眼眸，此刻变得幽深无比，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虚无。
神里绫人站起身，缓步走到三号面前。
“二号，本名，山崎宏。父母双亡，被终末番收养，培养了二十年。我待他，如亲兄弟。”神里绫人缓缓说道，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审判。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第一，将山崎宏列为终末番最高等级叛忍，代号『污鹭』。发布『白鹭追杀令』，动用终末番所有力量，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生死，将他带回。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门外，数名终末番忍者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第二。”神里绫人转向另一名忍者，“立刻备上我的名帖，送去天领奉行府，亲手交给九条裟罗。告诉她，勘定奉行与愚人众勾结，意图在天守阁地下行不轨之事，危害将军大人安危。社奉行已暂时接管周边防务，请她即刻整顿兵马，封锁稻妻城，稳定局势。告诉她，这是为了稻妻，也是为了九条家的忠义。”
“遵命！”忍者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第三。”神里绫人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影向山的方向，那里是鸣神大社的所在。
“备轿，我要去一个地方。”
“家主大人！”三号急忙开口，“您要去哪里？现在城内局势混乱，您的安全……”
“无妨。”神里绫人打断了他，“有些棋局，已经超出了棋手的掌控。这个时候，就需要去找那个能看清整个棋盘的人了。”
他转过头，看着三号。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好好养伤。绯影的仇，我会报。终末番的荣耀，我会亲手拿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与此同时，天领奉行府。
九条裟罗正对着地图，调兵遣将，处理着因离岛战事而紧张的城防。
一名天狗武士匆匆走入，单膝跪地，呈上了一份帖子。
“裟罗大人，社奉行的神里家主派人送来急信。”
“神里绫人？”九条裟罗皱起了眉头，她对这位总是笑眯眯的社奉行家主，并无多少好感。在她看来，那笑容背后藏了太多的算计。
她打开帖子，迅速地扫了一眼。
只一眼，她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便布满了惊愕与怒火。
“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那名信使的衣领，“勘定奉行勾结愚人众？在天守阁地下？！”
那名终末番忍者面无表情地回答：“消息千真万确。我家主人已经封锁了现场，并请您为了稻妻的安危，立刻采取行动。”
九条裟罗松开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是傻子。她瞬间就明白了这封信背后的分量。柊家的勘定奉行，与愚人众勾结，在将军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这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而神里绫人，没有选择将此事捅给奉行所，而是直接告诉了她这个天领奉行的大将。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阳谋。
他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九条裟罗。处理好了，是她拨乱反正，巩固天领奉行地位的大功。处理不好，一旦让柊家反咬一口，她就是滥用职权，意图挑起三奉行内斗的罪人。
“好一个神里绫人……”九条裟罗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但她没有犹豫。
“传我将令！”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奉行府，“召集所有兵马，封锁勘定奉行府！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可是大人，这没有将军大人的手谕，我们……”一名副将迟疑道。
“执行命令！”九条裟罗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担！天领奉行的职责，就是守护将军大人与稻妻的安宁！现在，有人要毁掉这份安宁，我决不允许！”
“是！”
整个天领奉行，瞬间动了起来。
……
影向山，鸣神大社。
与山下那紧张压抑的气氛不同，这里依旧是一片宁静祥和。
八重神子正侧卧在樱花树下的回廊上，姿态慵懒地品尝着刚做好的绯樱饼。几只小狐狸围在她身边，亲昵地蹭着她的衣袖。
“宫司大人。”巫女鹿野奈奈轻手轻脚地走来，“山下似乎……发生了不小的骚动。天领奉行的人马，把勘定奉行府给围起来了。”
“哦？”八重神子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拈起一块点心，递到一只小狐狸的嘴边，“那只小乌鸦，总算是有点魄力了。”
“还有……”鹿野奈奈顿了顿，继续说道，“社奉行的神里家主，递上了拜帖，说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宫司大人。他的轿子，已经到山脚了。”
听到这个名字，八重神子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缓缓坐起身，那双狭长的紫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呵呵，这只小白鹭，终于坐不住了么。”她轻笑一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看来，我布下的那颗小石子，总算是激起了足够大的浪花。”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宽大的巫女服。
“让他上来吧。”她对奈奈说道，“正好，我也有些无聊了。去看看这位年轻的家主，准备给我带来什么有趣的故事。”
片刻之后，神里绫人一袭白衣，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鸣神大社的石阶。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但那张俊秀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当他走到八重神子面前时，后者正站在神樱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神里家主，真是稀客。不知是什么样的风，能把你这尊大佛，从社奉行吹到我这小小的神社来？”八重神子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慵懒与狡黠。
神里绫人没有理会她的调侃，他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宫司大人。”
他抬起头，直视着八重神子的眼睛，开门见山。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哦？说来听听。”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飘落的樱花，“你能付出什么筹码，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神里绫人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我付出的筹码，是整个终末番，以及，一个足以让愚人众在稻妻万劫不复的真相。”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而我想要的……”
“……是您手中，那把能够指向神明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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