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图带着曹洪等人,返回袁军大营。
曹洪裸着上半身,捧着曹操留下的印绶和佩剑青釭,跪倒在袁绍面前。
夏侯渊、曹仁、曹纯随曹操夜袭乌巢,被袁谭、袁熙击溃,还没有回营,眼下大营里主事的就是曹洪。在郭图、荀攸的劝说下,他没有等其他人回来,就做了决定。
他和曹仁、曹纯都是曹操的从弟,而且年龄最长,曹操阵亡了,他就是曹营理所当然的主将。
作为主将投降,自然会有一些额外的好处。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曹操的儿子曹丕。
曹丕今年十四岁,已经有多年随军征战的机会。宛城之战时,他就在营中,仗着骑术精纯,趁乱逃出大营,捡了一条性命。
这一次,他本想随曹操出击,却被曹操留在大营,结果又一次逃过一劫。
惊恐之余,他又有几分庆幸。
跪倒在袁绍面前时,他虽然面带泪痕,却并不紧张。
他清楚,父亲曹操已死,他还年少,袁绍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更不会要他性命,只可能放了他,说不定还会稍加宽待,以示不忘旧情。
小小年纪,他已经略懂人情世故。
不出所料,袁绍起身离席,扶起曹洪,接受了曹洪献上的剑和印绶,又好言安慰了曹洪几句,请他入座,随即向曹丕走了过来。
“你是孟德的次子曹丕?”袁绍背着手,身体前倾,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紧张的少年,以及那张神似曹操的脸,心中涌过一阵恶意。
这小子看起来就让人讨厌,或许是该送他去见曹操。
“是。”曹丕带着哭腔说道:“家父不知天命,与大将军为敌,身死名灭。小子不敢有怨,唯求大将军开恩,使小子能随侍家父于地下,同行于九泉路上,感念大将军恩德。”
袁绍嘴角抽了抽。“难得你一片孝心。虽然有些可惜,却也不能让孟德失望。”
曹丕还没反应过来,叩头谢恩。
曹洪、荀攸却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叩头请求。
“大将军,万万不可。”
郭图也很意外,连忙起身。“主公,这是何故?他只是一个孩子。”
袁绍叹了一口气。“公则,不是我要杀他,是孟德的遗愿如此。仲简刚刚送来消息说,孟德赴死之前,说要让此子陪葬,否则对不住长子曹昂。至于为什么……”
袁绍转头看看曹洪、荀攸。“或许他们比我更明白吧。”
曹洪、荀攸听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曹操的遗言如此,他们能怎样?
至于和曹昂有什么关系,他们还真不清楚。但仔细一想,仿佛又的确有深意。
宛城之战,十一岁的曹丕能乘马逃脱,已经成年的曹昂却因为让马给曹操,死在阵中,这多少有些诡异。就像今天的乌巢之战一样,如果不是天意,只能说是有意为之。
从曹操的遗言来看,曹操应该知道点什么的,而且和曹丕有关。
虽然不敢相信,他们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袁绍自恃身份,不可能和一个孩子为敌,故意捏造曹操的遗言。
曹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弄巧成拙,这下子非死不可了,顿时瘫在了地上。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让自己陪葬?
袁绍挥了挥手,命人将曹丕拉出去。
片刻后,曹丕的首级送了进来,与曹操的首级摆在一起,仔细一看,面目竟有几分相似,连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充满不解,全是绝望。
父慈子孝。
——
袁绍出了大帐,来到贾诩面前,微微一笑。
“文和,何以姗姗来迟?”
在与曹操决战官渡之前,他曾派人去宛城劝降张绣。张绣本来已经答应了,却被贾诩当众阻止,最后降了曹操。
更让袁绍生气的是,贾诩居然说他和袁术兄弟不和,难容天下国士。
现在看到贾诩归降,他心里别提多畅快了,比喝了几斤中山冬酿还要得劲。
贾诩不卑不亢。“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在袁公,岂是边鄙之人能知。”
袁绍心中一动,重新打量了贾诩一眼。
一句“边鄙之人”,让他意识贾诩与荀攸等人的不同。
这是一个凉州人,而凉州人的武力是任何人都不能漠视的。当年就是因为轻信了董卓,这才导致整个计划崩盘,自己不得不逃出洛阳,来到冀州。
眼下中原可定,但凉州未平,迟早是他要面对的劲敌。
贾诩这样一个凉州谋士,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袁绍随即哈哈一笑,伸手轻拍贾诩的衣袖。“既知天意,文和可愿为我效劳?”
“敢不从命。”贾诩说着,招了招手,给身后的张绣使了个眼色。
张绣会意,上前一步,双手举过头顶,一拜到底。“武威匹夫张绣,见过主公。”
——
中午时分,袁熙起床。
小睡了半日后,体力恢复了不少。他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菜。就下令启程,赶往邺城。
淳于琼收到消息,特地赶来,劝袁熙再等等。
官渡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一场大胜势在必然,袁绍稍后肯定会举行庆功宴,大行封赏。作为亲手斩杀曹操的第一功臣,袁熙这时候走,岂不可惜。
但袁熙还是坚决要走。
官渡大营到这里也就四五十里,传令兵快马加鞭,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都已经是这时候了,袁绍挽留的命令还没来,自然是无心挽留。
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他却清楚父亲袁绍是什么人,再滞留就是自找没趣了。
告别了淳于琼,袁熙带着许褚等人和二百渔阳突骑,踏上了归程。
背对着乌巢,也背对着官渡,袁熙心里一片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轻松。
曹操死了,噩梦消失了,又及时脱身,避免被已经出现端倪的兄弟相争殃及,这个结果也不错。
——
淳于琼收拾了战场,汇总战报,命人送往官渡,并通报袁熙已经离开乌巢,返回邺城的消息。
作为袁绍多年的党羽,他理解袁熙的无奈,却不愿意掩没袁熙的功劳
他觉得袁熙应该得到他应有的赏赐。
袁熙的能力本来就一般,镇守幽州,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如今偶然遇上,立下奇功,再不赏赐,以后就更别想了。
为此,他几乎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袁熙,将袁熙好好的夸了一通。
袁绍接到淳于琼的战报后,哭笑不得之余,又正中下怀。
淳于琼想什么,他当然清楚。若换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搭理淳于琼。
可是眼下不同,他正好需要一个力量来平衡愈争愈烈的袁谭、袁尚兄弟,袁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儿子能力一般,但好在性格豁达,不做非分之想,这几年安安静静地待在幽州,也算是尽心尽力,没让鲜于辅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机缘凑巧,立下大功,自然该赏。
只是怎么赏,却不能大而化之,要仔细斟酌,恰到好处才行。
袁绍考虑了好久,然后给袁尚写了一道手令。
——
五天后,袁熙到达邺城。
他先和兄弟袁尚见了一面,简单的聊了几句。
袁尚有些心神不宁,没心情和袁熙多说什么,就引着袁熙去后宅拜见继母刘夫人。他甚至没有坐下来,陪着刘夫人说几句话,就推脱有事,匆匆走了。
刘夫人却很热情,招呼袁熙就坐。“显雍,你这次去官渡,可真是立了大功。”
袁熙谦虚了几句,说明来意。
他这次要带妻子甄宓去幽州,以后就不能在刘夫人身边伺候了,请刘夫人见谅。
他虽然不在邺城,却也知道刘夫人与父亲袁绍的关系并不亲近,妻子甄宓是她不多的知心人。甄宓跟着自己去幽州,刘夫人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会寂寞的。
刘夫人却沉浸在喜悦之中,一时顾不上那些。“显雍啊,这次你杀了曹孟德,算是为你父亲解了心腹之患。从此天下可安,太平可期了。”
袁熙陪笑道:“果真如此,那我此行也算是有所得。”
“当然有得。”刘夫人嗔道:“你可是首功,你还不知道吗?”
袁熙很惊讶,他的确不知道这件事,袁尚刚才也一字未提。
刘夫人见状,不免有些生气。“显甫这孩子,就是分不清轻重。他与显思有隙,怎么能牵连到你身上。显雍,你不要生气,回头我说他。”
“阿母,大可不必,想来是显甫事多,一时忘了。”
刘夫人心中欢喜,连声夸赞袁熙大度,不像袁谭。随即又为袁尚解释说,最近事情的确多,袁尚忙得晕头转向,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最近最大的两件事,一是许攸的家人犯法,一是田丰。你守住了乌巢,许攸通敌的事证据确凿,审配要将他的家人全部处决,汝颍人不肯,多加阻拦。反之,他们说田丰刚而犯上,又有沮军之罪,理当处死。双方吵得不可开交,都到显甫面前来争,显甫也很难办。”
袁熙听了,却没多说什么,含糊的敷衍了几句。
他对这些事没兴趣,只有厌烦。
汝颍人与冀州人的争斗由来已久,以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直到他们分出胜负。
他关心的倒是父亲袁绍将他列为首功,却不派人通知他,着实有些诡异。
他这一路沿着官道走,速度也不快,信使不可能追不上他。
只能说是有意为之。
袁熙更加觉得无趣,与刘夫人又聊了几句后,便向刘夫人辞行,回到自己的住宅。
甄宓已经收到消息,在门口等候。看到袁熙的那一刻,她就迎上前来,曲身施礼,粉面微红,艳若三月桃花。
“夫君辛苦,妾迎接来迟,万望夫君恕罪。”
看着娇俏可人的妻子,袁熙终于露出了笑容,觉得这一趟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
比起两年前的含苞待放,如今的甄宓更加艳丽动人,宛如盛开的鲜花,等着袁熙采撷。
如果美人,岂可辜负。
曹丕那竖子,死有余辜。
也不知道父亲袁绍是否相信他说的曹操遗言,将曹丕斩首。如果没有,他会亲自去办。
“夫人也辛苦了。”袁熙牵着甄宓细嫩的小手,进了门,长出一口气。“这邺城也不轻松,说不定比官渡前线还紧张些。夫人在此,没受什么委屈吧?”
甄宓掩唇而笑。“妾是妇人,不与政务,夫君你又是个不好与人争的性子,就算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又与妾有什么关系呢?妾每日到后宅向阿母请安,陪她闲聊,安逸得很。”
袁熙哈哈一笑,没再讨论这个话题。
“我已经向父亲请令,这次要带你去幽州。幽州寒苦,不如邺城繁华,你可愿意?”
“夫君所在,就算是再寒苦,也在所不辞。”甄宓随即又道:“夫君能迂道去一趟中山么?妾出嫁两年,还没回家省亲呢。这次有夫君陪着,妾也好衣锦还乡,让姊妹们看看。”
袁熙想了想,觉得可行。
从邺城去幽州,可以沿着漳水,取道安平、河间,也可以沿着太行山东麓走,经过中山,两者并无太大的区别,行程也差不多。
既然甄宓想回一趟家,他就陪他们去一趟,顺便看看甄家还有没有可用的人才。
他在冀州两年,深感人才紧缺,除了韩珩、张南、焦触等寥寥几人之外,几乎无人可用。
其实幽州人才虽然不多,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袁绍与公孙瓒交战多年,杀戮甚重,又与刘虞父子有着说不清的恩怨,幽州人记恨袁氏,不肯效命。
没办法,他只好去中山找一些,甄家人当然是首选。
甄宓有兄长三人,姊姊四人,姻亲宗族规模甚大,除了长兄甄豫、次兄甄俨早卒之外,可用的人还有不少,选几个人才应该不成问题。
——
袁尚匆匆走进后宅,还没落座,就埋怨道:“阿母,又有什么事,我正忙着呢,不能久坐。”
刘夫人沉下了脸。“你忙什么?忙来忙去,最重要的事一件没做。”
袁尚一脸不解。“什么重要的事?”
“战报已经到了邺城,你次兄显雍名列战功第一,你为何不告诉他?”
袁尚听了,苦笑道:“阿母啊,你真是糊涂了。父亲为何不亲自告诉次兄,你还不明白其中深意吗?父亲不愿意做的事,我去做,岂不惹得父亲不高兴?官渡大捷,对长兄显思最有利,对我却没什么好处。这时候,我再惹怒了父亲,以后还有机会吗?”
刘夫人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却还是不肯罢休。“你只知道你父亲,可知你父亲有时候也要借重显雍?别的不说,这次能守住乌巢,不就是显雍的功劳?显雍虽然不如你有才,福分却不薄。别的不说,你们兄弟三人,谁的妻子最美?”
袁尚哭笑不得。“娶妻当娶贤,纳妾才纳美。中山甄氏不过是一介商人,世族不娶,你真以为父亲是因为喜欢次兄才为他迎娶甄氏?阿母,你别闹了,这事我清楚,自有分寸。”
他站起身,匆匆告辞。“审治中还在等着我议事,我就不陪你了。”
刘夫人无可奈何,只能摇头。
儿大不由母,袁尚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官渡大捷,中原即将成为袁绍的囊中之物,汝颍人势力更大,冀州人难免心慌。审配这时候来找袁尚,恐怕也是谈这些事。
她希望袁尚和袁熙走得近些,同样是这个道理。
毕竟中山甄氏也是冀州人。
想来想去,刘夫人还是不放心,起身去了前院,隐在墙后,听前面袁尚与审配等人议事。
袁尚也刚刚坐下,正向审配解释。“我阿母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与次兄显雍走得近些,好得中山甄氏助力。一介商人,除了有些钱财之外,还能帮我什么?”
袁尚的语气极为不屑,刘夫人隔着墙都能感受到。
审配沉默了片刻,说道:“少主,夫人所言,也有些道理。虽说中山甄氏只是商人,祖上又有依附王莽的恶迹,可是眼下形势紧急,不得不兼包并蓄。当年孟尝君不拒鸡鸣狗盗之徒,才能脱身暴秦,名扬山东。如今少主想继承大将军基业,也不能不有所宽囿,多取商贾,倚仗其财力、物力。至于幽州,自古就是出名骑之地,更不可小觑。”
袁尚很是惊讶。“治中,他可是我长兄显思的同胞,岂能与我亲近?”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大将军知道了,怎么办?”
“大将军赏罚分明,岂有有大功而不赏的道理。依我看来,大将军不言,或许正是让少主出面。”
袁尚吸了一口气,显然有些犹豫。
刘夫人听了,却是心中欢喜。
她觉得审配说得对,这才是袁绍的本意。
入主中原,袁谭势力猛增已成定局,袁绍能为袁尚做的,就是让袁尚去拉拢袁熙,一起对抗袁谭。
正因为袁熙与袁谭一母所生,拉拢袁熙,才更有意义。
同胞弟弟都不帮你,可见你不得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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