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困峡南的山谷中,阎志、鲜于银扶着道旁的枯枝,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前进,生怕弄脏了战靴和衣摆。
他们不明白,这么冷的天气,郭嘉为什么会派人请他们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来到一个山坳。
只看了一眼,他们就吃了一惊,随即看了对方一眼,提高了警惕。
几十个甲士手持矛戟,腰带弓箭,站成一圈。看他们垂在耳边的虎皮就知道,这是袁熙身边的虎卫。
在山坳中间,有一个刚刨出的土坑,土色湿黑。
郭嘉裹着大氅,站在土坑旁,不时轻咳一声。有侍从走到郭嘉身边,低语了几句。郭嘉点点头,抬起手,轻轻地招了招。
阎志、鲜于银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郭嘉身边。
还没说话,他们就看到了土坑中的尸体,顿时心头一紧。
他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郭嘉派出的传令兵。
“你们知道他是谁吧?”
阎志脸色煞白,声音嘶哑。“知……知道。”
鲜于银的眼角青筋抽动,脸色铁青,眼中怒火涌动,握着刀柄的手也因用力而指骨发白。
跟着袁熙离开大白登山,赶到龙困峡后,他们就听到了阎柔的牙门将自杀的消息,知道事情不妙。现在又看到了传令兵的尸体,他们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阎柔真是得了失心疯,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郭嘉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依我的意思,现在就将二位埋进这个坑里,回头再杀了阎柔。不过君侯不肯,他说阎柔是一时乱了心志,你们并不知情,纵使是亲兄弟,也不宜株连。”
阎志、鲜于银大感意外,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跪在雪地中。
“君侯英明,我等确实不知情。如果知道,也绝不会让他这么做。”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证明自己清白,却不敢为阎柔说一句求情的话。
郭嘉弯腰,将二人扶起。“我虽然不赞同君侯的意见,却也不能违拗君侯的命令,所以派人请你们来,让你们看到证据,知道事情的真相。事情到此为止,以后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们心中有数。”
“明白,明白。”阎志连声说道,泪水夺眶而出。他举起右手发誓。“君侯和军师的大恩大德,志铭记在心,但有所负,天地不容。”
袁熙决定不再追究,郭嘉决定掩盖真相,不仅他们不会受到牵连,就连阎柔本人的名声和性命也得以保全,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结果。
换了他们,绝不会这么处理。
鲜于银吐了一口气,也说道:“君侯宽仁,我等当竭死以报。”
郭嘉点点头。“记住你们的话。如果你们辜负了君侯,就算君侯不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喏。”阎志、鲜于银再拜,额头上全是雪泥。
——
郭嘉刨出了传令兵的尸体,准备带回去安葬。
袁熙随即宣布了命令,转赵云为护乌桓校尉,统领阎柔带来的数千骑兵。为了方便他做事,袁熙安排了一百龙骑随赵云就任。
这些龙骑都是刚刚跟着赵云在大白登山冲锋陷阵的有功之士,将他们安置到赵云麾下,担任军侯、都尉等官职,既是提拔,也是协助赵云接管这些心怀疑惧的骑士。
剩下的四百龙骑,被袁熙交给了许褚,统称武卫营。
许褚拜武卫中郎将,全面负责袁熙的宿卫。
袁熙又从渔阳突骑中挑选了四百骑,补入武卫营龙骑,将武卫营的规模扩充到千人。
接着,袁熙又从雄鹿部落抽调了两百精锐,加入渔阳突骑。
这两百人的家属将迁到广阳,就近安置。
鹿离刚刚吞并了金雕部落,仅是骑士就得到了五六百人,其他的牛羊、财物更是不计其数,收获颇丰。对袁熙的要求,他欣然同意。
自己的部下能加入渔阳突骑,随袁熙征战,这也是一种信任和荣耀。
调整过后,袁熙下令越过龙困峡,沿着长城,向弹汗山进发,同时派人去白山,召上谷乌桓大人难楼会于弹汗山。
——
白山。
难楼躺在铺着厚厚皮褥的炕上,楼离和几十个人跪在一旁。
难楼两眼看天,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就像死了一般。
收到袁熙在大白登山大破步度根的消息后,难楼就这么躺着,除了喂口点水之外,一口饭也没吃。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他一直不肯相信是真的,还派出大量斥候去大白登山打探情况。
直到昨天收到袁熙的命令,要求他去弹汗山相见。
难楼彻底绝望了,让楼离将还活着的儿孙们全部叫到跟前,交待后事。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难楼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袁熙只有步骑七百,如何能击破步度根?这不是袁熙善战,而是步度根太愚蠢吧。
十几倍的兵力优势,也能被打败?
数千大军,居然被赵云杀来杀去,杀了几个时辰,直到崩溃?
就是几千头羊,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吧。
他不理解,死不瞑目。
但是他在死之前,他要先安排好白山,安排好儿孙们。
虽然他觉得这意义不大,上谷乌桓迟早要步辽东乌桓后尘,被袁熙肢解分化。
但该做的,他还得做。
“楼离。”难楼轻声呼唤。
已经跪得两腿发麻的楼离听到呼唤,连忙上前。“阿爷,我在呢。”
“我死之后,你率黑鹰骑赶往弹汗山,面见镇北将军……”
——
弹汗山。
扶罗韩居中而坐,看着垂头丧气的步度根,又生气又可怜。
步度根逃回来后,一直没还过魂来,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云。跟他说话,他也半天没反应。
如果不是亲兄弟,扶罗韩真想一刀砍了他,然后直接吞并他的残部。
在草原上,这样的事很常见,即使是亲兄弟也不例外。只不过扶罗韩不是那样的人,他觉得还是和步度根说一下比较好。吞并他的残部并不是贪婪,而是为了生存。
草原生存环境恶劣,部落之间互相杀来杀去,没有实力的就只有被人吞并一个结果。步度根大败而归,就算之后还会有残兵逃回来,他也不再是三大鲜卑部落之一了。
扶罗韩不吞并他,柯比能也会吞并他。
可是,面对扶罗韩诚意十足的劝说,步度根却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不是没反应,就是胡言乱语。扶罗韩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很是无奈。
按理说,步度根也是从小跟着祖父檀石槐征战,经历过数万人大战的草原枭雄,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失败就变成这样?
至少扶罗韩是不怎么相信的。
他也问过一些步度根的部下,得到的情况并不统一。有人看到了赵云和他率领的龙骑,有人则全程在外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直在交战,最后莫名其妙的就败了。
在如此复杂,甚至有矛盾的信息面前,扶罗韩无法得出真相。
他更希望步度根能冷静下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看到步度根这模样,他又不知从何下手。
正在此时,他的儿子泄归泥冲了进来,满头是汗。“阿爸,汉人出了塞,往弹汗山来了。”
扶罗韩大吃一惊,长身而起。“消息准确吗?”
“应该没错,这已经是第三波消息了。阎柔被撤了,赵云成了护乌桓校尉……”
一直呆呆痴痴的步度根突然跳了起来,神色惊恐。“赵云在哪儿,赵云在哪儿?”
泄归泥看看步度根,扬扬眉。“阿爸,留着他也没用,杀了吧。”
“不行。”扶罗韩不假思索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们兄弟三人,你大伯死了,他现在又这样,我怎么忍心杀他。”
“赵云在哪儿,赵云在哪儿?”步度根依旧在大喊大叫。
泄归泥忍不住说道:“赵云马上就到,他们要来弹汗山。”
“不能,不能让他们来弹汗山,这里是我们鲜卑人的王庭,我们……”步度根突然惊醒,看看泄归泥,又看看扶罗韩,环顾了四周一番后,又冲出了帐篷。
站在帐外,看着残雪未消的草原,冷风一吹,步度根长嚎一声,双手捂着脸,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阿爷,我对不起你,我给鲜卑人丢脸了……”
扶罗韩追了出来,看着痛哭的步度根,却松了一口气。
至少步度根清醒了。
步度根痛哭一场后,又被扶罗韩扶回大帐。扶罗韩一边给他准备酒食,一边告诉了他最新情况。
听说袁熙率部赶来,正狼吞虎咽的步度根打了个激灵,放下了手里的肉。
“阿兄,撤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怎么说?”扶罗韩很是好奇,制止了不以为然的泄归泥。“汉军虽然善战,兵力却不如我们。在塞内,我们没什么胜算,到了塞外,可是我们的战场。”
步度根连连摇头。“不是塞内、塞外的问题,而是正面交战,我们必输无疑。只能先避其锋锐,等他们走了,再回弹汗山。”
扶罗韩笑笑,示意步度根继续说。
步度根定了定神,想起了与赵云交战的场景,噩梦又浮上心头,半天没缓过劲来。
“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如今在马背上比我们鲜卑人还稳。不仅射箭更准,长矛更狠,还省力。赵云追着我杀了半天,我从马背上滑下来好几次,最后腿都夹不住马鞍了,他也看不出一点累……”
步度根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说出来,整个人也渐渐恢复了清明,虽然看起来还是很颓丧。
扶罗韩想起了一些溃卒说的事,汉军的马鞍上多了个东西,像个铁环,又像半只靴子,可以用脚踩住。或许,这就是步度根说的法子?
步度根仔细想了想,有点印象,却又记得不太准确。
他当时被赵云追得心慌意乱,哪里记得这些细节。
但他们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稍微一想,也能明白这东西大概有什么用,很可能就是汉军坐得更稳,也更省力的东西。
泄归泥一拍大腿。“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抓紧时间准备,我们和他们打一场,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的主人。”
扶罗韩却摇了摇头。
“不能打,不仅不能打,我们还要求和。”
“求和?”泄归泥年轻气盛,一听求和二字,立刻跳了起来。“我们又不是乌桓人,可以做汉人的狗。我们是鲜卑人,是草原的主人。阿爷做鲜卑大王的时候,汉人送公主来和亲,阿爷都不肯,现在怎么能求和?”
扶罗韩看着泄归泥,一声叹息。
他很羡慕泄归泥的年轻,年轻好啊,初生的牛犊子勇得很,连虎都不怕。十几年前,他和步度根也是这样自信,不把汉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知道鲜卑人很难正面与汉军作战。
鲜卑人的胜利,从来不是正面作战的胜利。
只是当年,鲜卑人团结在檀石槐的战旗下,还可以共进退。现在,鲜卑人分成几个部落,互相攻杀,步度根大败的同时,轲比能却在并州收获颇丰。他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是袁熙,还有轲比能。
他没有把握正面击败袁熙,又不能轻易放弃弹汗山,能做的只有求和。
主动求和,得到袁熙的支持,他才可以转过身来,全力应对轲比能的威胁。
如果他被袁熙击败,或者被迫放弃了弹汗山,轲比能一定会攻击他,吃掉他,争夺统领鲜卑人的资格。
他相信,轲比能也会这么做。
说不定,轲比能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扶罗韩做出了决定,对泄归泥说道:“你亲自去一趟,看看袁熙,看看赵云,看看汉军的实力。如果袁熙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泄归泥心生警惕。“阿爸,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做人质?”
“你是人质,更是希望。”扶罗韩一声叹息。“你知道我阿爷为什么能成为鲜卑大王,统一草原?”
“当然是因为他是大英雄。”
“他当然是大英雄,但他能在十几年内统一草原,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来到草原的汉人。那些汉人不仅能帮我们打造兵器,还能帮我们出主意。没有那些汉人的帮助,鲜卑人根本不可能摆脱匈奴人,成为草原的主人。”
扶罗韩仰天长叹。“现在,真正的汉人来了,我们又没有我阿爷那样的本事,除了俯首称臣还能怎么办?你还年轻,可以去学点东西,将来有机会,再回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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