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虓魅】的暂时退去,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林煜的伤势太重,几乎游走在生死边缘。禽滑素将他拖到一处相对完整的、由凝固阴影构成的断墙下,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这片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带着腐朽记忆的阴风。她将所剩无几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持续不断地渡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维系着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或许是因为濒死状态降低了心防,或许是因为这片区域充斥着吕布早年未被完全污染的原始记忆碎片,林煜的意识并未完全沉入黑暗,反而像是漂浮在一条由过往光影构成的长河上。他看到了……
朔风凛冽,黄沙扑面。 这是并州,东汉的边陲苦寒之地。天空是高远而冷酷的蓝,大地是苍凉无际的黄。一个少年身影,穿着破旧的皮袄,手持一杆远比同龄人更长的木矛,正在与一群野狼对峙。他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野兽般的警惕与凶狠,像极了那些围着他的狼。他身上布满伤痕,有些是狼爪留下的,有些则像是人为的殴打折辱。他像一头被族群驱逐、独自在荒野求生的幼狼,每一份食物,每一寸生存空间,都需要用鲜血和獠牙去争夺。
“力……我要更强的力……” 少年吕布在风雪中磨砺武艺,将木矛舞得虎虎生风。他的愿望朴素而直接:不再挨饿,不再受欺辱,能在这弱肉强食的边塞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一点。武力,是他唯一能依靠,也唯一信奉的东西。
场景转换,他加入了边军。 凭借着一身远超常人的勇力,他很快脱颖而出。在对抗胡人的小规模冲突中,他如同猛虎入羊群,所向披靡。他享受着战斗带来的酣畅淋漓,享受着同袍——那些最初或许带着敬畏接纳他的人惊叹的目光。那时的他,笑容或许还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纯粹。他想要的,不过是凭借这身力气,博取功名,在这乱世中,争得一个立足之地,一个能让他和他重视的人,或许还有他那匹偶然得来、与他脾性相投的红色骏马,最初的赤兔,不再受人欺凌的位置。
那匹红色的骏马出现了。 它还不是后来那匹吞噬梦魇的鬼兽,而是一匹同样带着野性、神骏非凡的烈马。少年吕布花了很大力气才驯服它,人与马在并州的草原上肆意奔腾,仿佛要将天地都甩在身后。那是他少有的、不带任何算计与痛苦的自由时光。他伏在马背上,对着旷野发出长啸,像极了孤狼对月的嗥叫。
林煜在意识的漂浮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原始的、未被扭曲的渴望——凭借自身力量,获得认可与尊严。
没有后来那些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没有对“义父”概念的扭曲依赖,没有美人计带来的情感撕裂。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和对“强大”所能带来的最直接好处的向往。
这匹“并州孤狼”,其本性是桀骜的,是崇尚力量的,但也并非生来就是反复无常的背叛者。是后来权力的旋涡、人心的诡谲、一次次被利用又被抛弃的经历,将他那朴素的“以力搏位”的愿望,扭曲成了对绝对武力的病态执着,将那份孤狼般的独立,异化成了无法与任何人建立稳定信任的、彻底的孤独。
“最初的他……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林煜在意识深处发出微弱的叹息。这份认知,与他体内源自霍去病的【荣殇】业债产生了奇特的共鸣。都是巅峰处的悲剧,霍去病是被自身的荣耀和誓言囚禁,而吕布,则是被他赖以生存的力量本身,以及这力量所招致的一切,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禽滑素也透过林煜那不稳定逸散出的意识碎片,感知到了这些画面。她看着怀中男子苍白而痛苦的面容,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在并州风雪中挣扎求存的少年。她的眼神复杂,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让她本能地对这种纯粹的武力崇尚抱有警惕,但那份属于“人”的、对生存与尊严的朴素渴望,却又让她无法轻易地去批判。
“若生于太平……或许……”她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风中。历史没有如果。并州的孤狼,最终被时代的洪流卷入了最深的漩涡,成为了迷失自我的虓魅。
就在这时,这片承载着吕布早年记忆的区域开始剧烈震荡。那些并州的风雪、奔驰的骏马、少年坚毅而纯粹的眼神,如同水中倒影般开始扭曲、破碎。远处,暗红色的煞气再次如同潮水般漫涌而来,带着更加不耐烦、更加焦躁的意志。
【无双虓魅】显然不喜欢这些属于“过去”的、相对“纯净”的记忆。这些记忆提醒着它曾经拥有过、却又永远失去的东西——那份凭借力量追求简单目标的纯粹。这份纯粹,与它现在永恒的、只为战斗而战斗的空虚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它更加狂躁。
它要摧毁这里!摧毁所有让它感到“不适”的过去!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煜在禽滑素的帮助下,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声音如同游丝。
禽滑素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搀扶起林煜。
在转身离去的瞬间,禽滑素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目光穿越那片被煞气笼罩的并州记忆,落在了那个少年吕布的身影上。
他已经在煞气的吞噬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黑暗所吞噬。禽滑素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但最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煞气的旋涡中渐渐消散。
随着吕布身影的消失,那匹红色的骏马却突然出现在了禽滑素的视野之中。它孤零零地站在那片破碎的风雪中,浑身的毛发被狂风吹得乱舞,却依然昂首挺立,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雕塑。
突然间,那匹马发出了一声嘶鸣。这声嘶鸣如同雷霆万钧,穿透了时空的屏障,带着原始的野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在这片死寂的并州记忆中回荡。
禽滑素的心头猛地一震,她凝视着那匹马,仿佛能从它的嘶鸣声中感受到吕布最后的不甘与挣扎。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她只能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搀扶着身边的人,缓缓地走出这片被煞气吞噬的并州记忆。
那声嘶鸣,与后来梦魇赤兔那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咆哮,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回响。
并州孤狼早已死去,活下来的,只是被自身力量和残酷命运共同铸造的……囚徒与怪物。而打破这囚笼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这最初与最终的嘶鸣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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