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顺着她最后示意的方向凝神望去。那座府邸气象万千,虽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门楣上的具体字样,但那扑面而来的威压感,以及空气中愈发清晰、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不休的紊乱琴音,都无疑印证了禽滑素的判断。他们此行的目标,江东业劫的核心,已然近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而带着莫名焦灼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丹田中因强敌临近而自然勃发、蠢蠢欲动的【虓狂】战意。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们不仅要面对一位心神被业火炙烤、状态极端不稳定的江东枭雄,还要在这龙潭虎穴般的核心区域,寻找到接近、观察,并最终解决业劫的契机。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那自都督府方向传来的琴音,毫无征兆地再次拔高,化作一连串密集、尖锐、完全失去旋律、只剩下纯粹噪音的疯狂铮鸣!那声音刺耳至极,仿佛有无数琉璃玉器在同一瞬间被碾为齑粉,强烈地冲击着人的耳膜与心神。紧接着,这疯狂的嘶鸣又猛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远处市井隐约的喧嚣,反衬得这片刻的寂静格外令人心悸。
这突兀至极的转变,让巷口阴影中的林煜和禽滑素同时屏住了呼吸,眼神交汇的瞬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沉的凝重。
建业城内的暗弦已被拨动,而且正绷紧至极限。风暴,似乎下一刻就要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权贵府邸中,轰然爆发。
接下来的两日,林煜与禽滑素如同滴水入海,悄然隐匿在建业城喧嚣的市井之中。他们赁下了一处离都督府不算太远,却也并非紧邻的简陋民居。窗户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后巷,却能透过巷口,遥遥望见都督府那巍峨门楼的一角。此处鱼龙混杂,往来多是贩夫走卒,正是藏身探听的绝佳所在。
禽滑素并未急于再次动用她那精密的机关探测之术。连续的催动不仅消耗甚巨,更可能引起业力核心的警觉。她选择了一种更隐蔽、也更需耐心的方式——如同墨家先贤观察机关运转般,静静地“阅读”着从都督府方向流泻出的、每一缕无形的能量波纹与断续的琴音。
林煜则负责在外围活动,凭借武者的机警与融入市井的伪装,探听关于那位周都督的零星消息。消息纷繁杂乱,有的称都督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有的则隐晦提及都督近来心绪不宁,连带着整个都督府的气氛都变得有些紧张;更有甚者,私下议论说连吴侯孙权的召见,都督都称病推脱了几次。
这一切的线索,都与禽滑素感知到的那焦灼、紊乱的业力波动隐隐吻合。
直到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建业城华灯初上。一阵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的丝竹之声,再次从都督府的方向悠悠传来。似乎是一场夜宴开始了。
禽滑素正于陋室窗前静坐调息,闻声骤然睁开了双眼。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踪迹的猎人。并非因为琴音本身,而是她感知到,一股异常精纯、凝练,却又带着明显引导和审视意味的意识,正伴随着这宴会的乐声,如同水银泻地般,向着奏乐的方位弥漫开来。
“来了……”她低声自语,身形未动,却将全部的感知力提升至巅峰。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段清晰得如同亲临其境的记忆碎片,被那股强大的业力与执念裹挟着,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猛地撞入了她的意识之中,也间接共享给了与她心神隐隐相连的林煜。
场景骤然转换。
不再是陋室的昏暗,而是一间极为宽敞华美的厅堂。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熏香混合的奢靡气息。堂下两侧,跪坐着众多衣冠楚楚的江东文武,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主位之上,一人锦衣玉带,姿容俊伟,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虽只是闲适地倚靠着案几,顾盼之间却自有睥睨风流的气度。正是年轻许多、风采正盛的周瑜。
堂中央,数名乐师正襟危坐,专注地演奏着手中的乐器。丝竹悦耳,编钟清越,一曲《鹿鸣》演绎得中规中矩,为这堂皇的夜宴增添着气氛。
周瑜手持酒樽,面带微笑,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场中,与席间众人颔首致意,一派雍容闲雅。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位志得意满、享受盛宴的儒将风采。
然而,在禽滑素的感知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能“看”到,周瑜那看似散漫的目光深处,隐藏着一种如同最精密矩尺般的审视。他的大部分心神,其实并未放在宾客的谈笑上,而是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密密地笼罩着整个乐班,捕捉着每一个音符的起承转合,衡量着每一种乐器发声的时机、力度与音准。
乐声流畅,席间气氛融洽。
忽然,在一段筝琶合奏的过渡之处,那名操控古筝的乐师,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只是极其微小的失误,右手无名指在勾弦时,力道比标准略轻了半分,导致本该清越饱满的一个徵音,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的“飘”感。
这细微到九成九的宾客甚至乐师自身都未必能察觉的瑕疵,落在周瑜的感知中,却如同雪白宣帛上陡然滴落的一粒墨点,无比刺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禽滑素清晰地“看”到,周瑜脸上那完美的、程式化的微笑,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万分之一瞬。他原本随着乐声轻轻敲击案几的食指,动作骤然停止。那双明亮如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自信的眸子,猛地转向那名古筝乐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凝滞。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简单的注意。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与修正欲!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必须按照某种他心中既定的、完美的“律”来运行,任何一丝一毫的偏离,都是不可容忍的“误”,是对那种完美谐律的亵渎。
紧接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周瑜的目光便已移开,重新落回席间,嘴角甚至重新牵起那抹无可挑剔的、风雅的笑容,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过。他甚至没有如同传说中“曲有误,周郎顾”那般,刻意去回顾指出。
但禽滑素却感知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就在他目光移开的那一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细针,精准地刺向了那名乐师的心神。那乐师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后续的演奏虽然依旧流畅,指法却明显变得更加紧绷、小心翼翼,仿佛在刀尖上舞蹈。
宴会依旧在继续,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无人察觉那瞬息间的暗流涌动,除了那位心神受创、后怕不已的乐师,以及,隔着时空壁垒冷眼旁观的禽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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