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看着他递过钱袋后便欲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把我推开,让我躲起来,是因为他自己要一头扎进更危险的旋涡中心。
难道他真的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吗?
不。
他替我断后,替我清理痕迹,甚至……替我隐瞒这些事情。
他有没有想过,那些躲在暗处的毒蛇,一旦发现是他放跑了我,会怎么对付他。
而且,为什么,我会觉得,非常难过。
这是最后一面吗。
那为什么是以这种形式的收场。
“鹿野院!”我脱口而出,声音沙哑干涩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脚步猛地顿住,宽阔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凝固了一瞬。
就在我心脏狂跳,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用一句“啊呀,苦荼小姐还有何吩咐”的轻飘飘调侃把一切揭过时,他倏然转身。
动作快得像一道撕裂暮色的闪电。
带着属于他的体温的气息以下将我笼罩。
不是预想中的言语,而是一个几乎要把我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出去的拥抱。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背,力道大得惊人,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剧烈而沉重地搏动,一下,又一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耳廓和后颈,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颈,声音闷闷沉沉地从胸腔深处,传进我的骨头缝里。
“别回头,也别担心我。我也知道,你心里的疑问。我会努力去做到的。”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惯常的玩世不恭,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某种更复杂的,我无法分辨的情绪。
“这段路……能认识你,苦荼,真的……”话语在这里突兀地中断了,仿佛被无形的刀刃斩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更用力地收紧了一下手臂,勒得我差点痛呼出声。
随后,那令人窒息的力道松开了。
他后退一步,像是刚才那个失控的拥抱从未发生过。脸上又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甚至夸张地耸了耸肩,抬手揉了揉自己那撮桀骜不驯的红发。
“哎呀呀,不要这么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嘛,苦荼小姐。”他眨了眨那双重新变得狡黠起来的翡翠眼睛,语气轻快得刻意。
“稻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定哪天在哪个犄角旮旯,我们又会意外碰头呢?到时候记得请我吃炸虾炸鸡什么的啊!”
“嗯,那就在这里,再见吧。下次见!”
他冲我挥了挥手,那笑容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灿烂。
于是,他不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稻妻城走去。
暮色吞噬了他的背影,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轮廓,最终彻底消失在野草摇曳的地平线尽头。
白狐之野的风,陡然间更冷了。
阴冷潮湿的气息钻进鼻腔,直抵肺腑。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他拥抱时的温热和力道,以及那袋留有他体温的摩拉。
藏起来吗。
继续等船。
像只受惊的鼹鼠一样躲进黑暗的地洞。
不。
破土的毒藤,缠着我,也缠着被祸害的每一个稻妻子民。
既然我已身陷其局,为什么不能赌一把。
那些残忍、非人道的实验,那些压迫稻妻子民的丑恶嘴脸,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富人们。
是小竹,是流浪武士,是拉尔夏,也会是下一个我,千千万万个他们。
我要去神里屋敷。要去神社。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时候,只有这些人能给我一点点仅剩的信任感。
趁着想杀我的那些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便以燎原之势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我攥紧了拳头。
该死的海滩!该死的踏鞴砂!
毅然决然转身,不再向后看,而是朝着那片笼罩在浓重雾气中,通往镇守之森的方向,拔腿狂奔。
速度是我唯一的武器。
风声在耳边呼啸成一片模糊的轰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踏入镇守之森,光线被扭曲吞噬。
参天古木的枝叶在上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黑网,将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隔绝。
萤火的光勉强勾勒出脚下崎岖蜿蜒的小径轮廓。
四周静悄悄,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不安像阴冷的蛇,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缠绕,勒得我头皮阵阵发麻。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连虫豸的低鸣都彻底消失,整个森林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我强迫自己加快脚步,拼命回想神里屋敷的方位。快了,只要穿过这片该死的林子……
就在念头闪过的瞬间。
“咻——!”
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宁静,毫无征兆地从右侧浓密的树丛中,射了过来。
求生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救了我。
大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嗤啦!”
外侧的衣料传来清晰的撕裂声。是一支利箭,它与我的手臂擦肩而过。
“啧,命真硬!”一道毫无起伏的冰冷男声从幽暗的树影后传来,语气中夹杂着愠怒之意。
在紧急关头,腿脚确实会发软,但等克服了心理恐惧后,身体的本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密集而沉重,狠狠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不止一个人!
他们踩踏枯枝腐叶的声音,铠甲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森林里被无限放大,如蛆附骨,紧紧咬在身后。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速度极快,距离在迅速拉近。
“站住!”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咆哮着,充满了杀意。
“你们是笨蛋吗?!叫我站住我就站住!?”我跑得飞快。
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青苔还有凸起的石块。
我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再次摔倒,全靠运气撑着。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沉重的呼吸声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
我能清晰地听到金属刀刃出鞘时那令人胃疼的声音。
忽然,脚底像是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玩意儿。
完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猛地一滑,整个人彻底失去平衡,重重摔进冰冷滑腻的泥泞里,腐叶和湿泥的腥气灌满口鼻。
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狠狠向前扑倒。
我顾不上别的,手脚并用地从泥泞里挣扎爬起。
“在那边!抓住她!”追兵的怒吼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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