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那张狂笑的脸再次闪过脑海。
我抓住托马的衣袖,“那些证据呢!我带来的那些证据!”
托马轻轻拍了拍我抓住他衣袖的手背,示意我冷静。他脸上的温和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
“他们暂时退走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冷意,“家主大人出面,以您伤势过重急需救治,且案件疑点重重,社奉行需进一步调查为由,将您保了下来。九条大人虽有不甘,但当时您确实毒发昏迷,命悬一线,又有家主大人力保,他也不敢在社奉行门前真刀真枪地硬抢人。”
“保下?”我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升起更深的寒意。
我推开门,自顾自走了出去。
神里屋敷的庭院沐浴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
精心修剪的松柏投下静谧的阴影,清澈的池塘倒映着湛蓝的天空。
然而,这份被精心营造的宁静,却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底下令人窒息的暗流。
我目光越过托马温和的笑脸,直直地看着门外,神里绫人正站在池塘边,背对着我们,似乎在欣赏池中的游鱼。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和服,身姿挺拔,气定神闲,仿佛只是这宁静庭院的一部分。
“托马先生。”我的声音不高。
托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异样。“苦荼……?”
“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我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从送点心,到嘘寒问暖,甚至帮我整理那些…无关紧要的旧报纸。真是…劳烦您费心了。”
托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温和的笑意淡去几分,也许是无奈,“照顾伤者是应该的,苦荼……小姐不必客气。”
“应该的?”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是啊,对神里家的家政官来说,执行主人的命令,自然是应该的,对吧?”
托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碧绿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变得复杂难辨。
池塘边的神里绫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眼神平静无波地望向我这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我的目光转向他,“或许,戏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太简单吧。”
神里绫人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眉梢细微地挑动了一下,他缓步走了过来,步履从容。
“苦荼小姐,伤未痊愈,不宜动怒。”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更像火上浇油。
“动怒?”我几乎要冷笑出声,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我得感激您把我保护在这座宅邸,感激您最信任的家政官,日复一日地照顾我。”
“苦荼小姐!”托马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和劝阻。
我转向托马,“托马先生,你告诉我,那些送来的点心,那些关切的询问,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哪一件,不是奉了神里大人的命令?”
托马被我咄咄逼人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线,眼神里交织着愧疚、挣扎。
他没有否认。
这无声的默认,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我的心上。
原来那些温暖,真的,全都是假的。
一点都没有吗。
我叹了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逼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国学者,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神里绫人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动摇。直到我质问完,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我只有咫尺之遥。那股清冷的椿花与墨香的气息变得极具压迫感。
“没错。”他坦然地承认了,那双幽深的蓝眸直视着我,没有丝毫闪躲,“我确实在观察你。从你踏入稻妻,卷入第一场风波开始,你就进入了我的视线。一个背景相对干净、足够聪明,又是一个外来者,对于需要打破某些僵局的社奉行而言,是难得的契机。”
他的坦白如此直接。
“利用你的身份,利用你与鹿野院的关系,利用你揭露事件的勇气,甚至利用你手中那份关于愚人众勾结的证据…这些,都是事实。”神里绫人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社奉行的职责是维系稻妻的永恒,而永恒之下,总有些阴影需要清除。你的出现,恰巧提供了切入的缝隙和足够锋利的刀。”
“所以…我就活该被当成刀?活该被追杀?活该差点死掉?!”
“风险与机遇并存,苦荼小姐。”神里绫人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低沉,“你所做的每一件,确实有社奉行的授意,这是双赢。”
“代价是我的命差点没了!代价是我现在像个囚犯一样被困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双赢?!”
“保护,亦是控制。我从未否认。”神里绫人直起身,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至于托马…”他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托马。
托马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神不再有挣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坦诚:“苦荼小姐,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所做的一切,确实…是奉了家主大人的命令。我的职责,是守护神里家,执行家主的意志,无论…那是什么。”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是真切的愧疚,“但是,请你相信,那些点心,那些关心…并非全是虚假。看到你受伤,看到你被卷入危险,我…很抱歉。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只是…在职责面前,我别无选择。”
朋友?
这个词在此刻听起来如此讽刺。
我看着托马眼中那份沉重的愧疚和无奈,心中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大半。
他承认了利用,也表达了歉意,也承认了那一点点真实的关心。
但这反而更残酷——它告诉我,那些温暖确实存在过,却终究抵不过冰冷的“职责”。
神里绫人静静地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片刻后,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苦荼,你并非囚犯。神里屋敷的大门,从未对你真正锁死。”他缓缓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更远的地方,“你手中的刀,已经完成了它最锋利的部分。接下来的风暴,将由社奉行接手。至于你,养好伤。若想离开,随时可以。稻妻欠你一个人情,社奉行亦然。至于托马…”他顿了顿,“他的歉意,是真的。如何处置这份歉意,在你。”
“八重堂的苦荼小姐已经死了。你是自由的。”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缓步离开,月白色的身影融入庭院的光影之中,仿佛从未有过这场激烈的冲突。
托马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托马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在职责面前,我别无选择”。
我回到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拉上,隔绝了最后的光线。托马也跟着进来了。
这里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我颓然地靠回柔软的靠枕上,闭上眼。
托马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的绝望,轻轻叹了口气。他重新拿起那块湿润的软布,动作轻柔地帮我擦拭额角的冷汗。
“苦荼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请安心养伤,其他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家主大人自有考量。”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就不必这样了,托马先生。”我拿走他手上的毛巾。
“嗯,苦荼小姐。至少在这里,您是安全的。”
是啊,安全,这是被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安全。
不过也是,现在还有什么去处。可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吧。
“对了,”托马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绫华小姐非常担心您,之前一直守在这里,刚被劝去休息不久。还有……您身上的东西,都在那边的小柜子里。”
他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柜。
是那袋鹿野院给的摩拉,还有拉尔夏的戒指,以及时时放在口袋里的贝壳。
这些并不全都属于我,却是我一路走来的痕迹和牵挂。
“多谢。”
“不客气。”
“不过,为什么神里大人说,八重堂的我已经死了?”
“诶——?”
托马双眼眨了眨,“这是因为,八重堂已经开始哭丧。”
“为被烧坏的仓库?”
“不,是为你。”他放下软布。
为我?
哭丧?
“他们误以为,你死在了那场火里。嗯…尸骨无存。”
八重堂的八重苦荼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七重苦荼。
“不对啊,如果我死了,多多少少总会留下点什么。比如烧焦的肉身,一些骨头,一些尸油。”然后他们会发现根本没有这些痕迹。
“这是家主的意思。至于具体原因,我想,也是为了保护你吧。”
“……”我别过脸。
就在这时,房间那扇精致的格栅门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缝隙。
又是谁。
神里绫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并未真的休息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雾蓝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看到我醒来,她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快步走了进来。
“苦荼小姐,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到我榻边,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色,“感觉如何了,伤口还疼吗?医师说您中了剧毒,没事的话,真是……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她一连串地说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溢于言表。
“绫华小姐……”看着她毫不作伪的担忧,我心头微微一暖,这么生动的女孩,为何我曾经总觉得她距我很遥远呢。
“让您受惊了,也受苦了。”神里绫华在我身边跪坐下来,目光落在我被绷带包裹的肩臂处,眼中充满了歉意和痛惜,“府邸守卫不严,又让您在天领奉行面前……实在是社奉行之过。”
我摇摇头,嗓子还有些哑:“绫华小姐。是那些人……处心积虑。而且,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九条,还有他背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黑手。
托马适时地起身:“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他对着绫华和我微微颔首,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拉上了房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神里绫华。
“嗯,绫华小姐,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的刀法。”
“欸?只是很普通的……”
看着她垂眸有些羞涩:“太厉害了。我好想学。”要是能有这剑术,我要是论文还没过,我就去沙漠当雇佣兵。
“嗯,如果苦荼小姐想学的话,日后我可以教你。”
这种看起来像是秘传的功夫,竟然真的能教我吗……
半晌,又陷入了沉默。
她停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阳光透过纸门,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眼,认真地看向我,那双水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苦荼小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请您相信兄长大人。”
“相信他,也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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