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比外面看着更拥挤。高高的书架几乎遮蔽了光线，只有几扇高窗透进些天光。
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柜台后面，一个约莫四十来岁，挽着利落发髻又穿着深蓝布裙的女人正埋头快速翻着一本厚厚的账簿，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她手边堆着几摞待整理的书册，像几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买不买？”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硬的石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不买就不要一直翻来翻去！书翻坏了你赔吗？”劈头盖脸的一句噎得差点背过气，被她指责的一个少年顿时红了脸。
我放轻脚步，在书架间假装浏览。指尖划过粗糙的书脊，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柜台。
有点凶啊。
问不问呢，怎么问才好。
直接说“老板招人吗”会不会太傻。这里并没有招工牌子。
最终，求职的欲望战胜了战战兢兢，我挪着步子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心虚：“那个……老板，请问……”
“什么事？买书到这边结账。”她头也没抬。
准备好的开场白全忘了。
脸皮有点发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不是买书。我是想问……您这里招不招工？”
我看到了女人胸附近的挂牌——纪芳。
纪芳终于抬起了头。
她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扫过我的脸和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能夹死苍蝇。
她嘴唇动了动，那拒绝的意味已经呼之欲出。
好吧，看来是不行了……
就在我以为要被直接轰出去时，纪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紧皱的眉头竟奇异地松动了一下。
她放下账簿，手指在柜台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似乎在权衡，然后才开口，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短时工，要不要？就半个月以后开始。”
半个月以后？我眼睛一亮，死兆星号一周后启程去须弥，我在船上还能干几天，下船后正好衔接上！完美！
“要的要的！”我点头如捣蒜，生怕她反悔，“短时工也行！请问具体是做什么的？大概能干多久？”
纪芳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手指点着账簿：“半个月不到吧。主要是帮忙整理新到的一批古籍，分类登记，修补破损书页，还有打扫库房，总是都是些杂活，半个月以后订单量大，”她瞥了我一眼，“细发活，要坐得住，手要稳，不能毛手毛脚。字认识吧？”
“认识认识！”我连忙保证，“我在稻妻的八重堂做过类似的工作，整理书籍、登记书目都干过！”
虽然主要工作是搬书和当出气筒，但好歹也算相关经验吧。
“八重堂？”纪芳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再次打量了我一番，那审视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件待估价的商品。
“行吧。”她最终拍板，语气没什么起伏，“半个月后，辰时，准时来。工钱日结算，一天五百摩拉。迟到早退，扣钱。弄坏书，照价赔。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谢谢老板！”我立刻应下，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开始噼啪作响。
一天五百，半个月就是七千五百摩拉，省着点花，足够我在璃月撑到找到下一份工了，而且是在书堆里干活。
而且绯云坡地段繁华，也是个研究的好素材。
“嗯。”纪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又低下头去拨弄她的算盘，不再理我。
走出万文集舍，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虽然对手只是位不好对付的书店老板。
想起以前的同僚们，荒谷温柔体贴，黑田虽然有时候让人气得牙痒痒，但大多时候也不会很刻薄。
回头看见万叶还站在那个风车摊前，脚边堆着他和我一起选购的特产，本想着把须弥的也一并买了，但是他劝我须弥的可以滞后，死兆星号一周后出发，买得太早，又在船上，变质就糟糕了。
所以我只买了送给纳塔朋友的礼物。基尼奇喜欢实用的东西，卡齐娜偏爱亮晶晶的矿石物质，恰好璃月地带盛产精致的矿产。璃月的音乐古典优雅，荡气回肠，或许玛拉妮会喜欢。
“你回来了。”万叶乖巧地坐在一旁的阶梯口，手持着一个枫叶形状的风车，他正对着它轻轻吹气，风车轮欢快地旋转，见我来了，他放下风车，朝我点头示意。
“搞定啦！”我比了个手势，“找到新工作了，万文集舍的短时工，半个月以后开始。”
万叶放下风车，枫红的眼眸看向我，带着温和的笑意：“恭喜。看来你很适合与书打交道。”
“嘿嘿，承你吉言啦。璃月也是文化古国，我倒是很好奇，璃月人平日里都看什么书呢。”我心情大好，“为了庆祝我迈出独立求职的第一步，走吧，我请你吃午饭，顺便回报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等等，嗯……预算不是很充足，只要不是太贵的，我的钱包都能承受。”赶紧补充了一句。
想到还没到手的工钱，以及这几日动不动就在附近寻找吃食，鹿野院上次给我的一袋摩拉，我总归还是要还的。
剩下之前在八重堂赚的，有一半跟着那场火没出来，有一半被我拿来吃吃喝喝。
万叶失笑：“那就……回万民堂？你似乎很喜欢那里的味道。”
“好主意！”我眼睛一亮，经济实惠又好吃。“在此之前，或许我应该先把这些礼物送回驿站。”
“嗯，我陪你。”
重返万民堂，正值饭点，店里比早上更热闹，几乎座无虚席。
卯师傅在炉灶前挥舞着锅铲，火光熊熊，油烟升腾，汗水浸透了他的汗衫。
香菱则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端着比她脸还大的托盘，在狭窄的桌椅间穿梭，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小脸因为忙碌和热气而红扑扑的。
“两位找位置快坐吧！”香菱看了我们一眼，把我们引到角落一张刚收拾出来的小桌。
我们点了几道实惠的招牌菜。
万民堂水煮鱼，香嫩椒椒鸡，蟹黄豆腐，清炒时蔬，外加两碗米饭。
等菜的间隙，我看着香菱端着堆成小山的碗碟，摇摇晃晃地从旁边经过，好几次差点撞到客人，看得我提心吊胆。
“香菱，”在她又一次端着热汤经过我们桌时，我忍不住叫住她，“你们……需要招人帮忙打下手吗？端菜洗碗什么的都行啊，”我指了指她手上沉重的托盘和她额头的汗珠，“你看你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了。”
香菱停下脚步，把托盘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空桌边沿，用袖子擦了把汗，喘了口气。
她看了看我，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厨房里卯师傅忙碌的背影，小声道：“这个……我、我做不了主啊。而且现在手上还有好几桌的菜没上……”
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太习惯处理这种问题，“等我问问老爹吧！”说完，像是怕我追问，又像是赶时间，她端起托盘，飞快地钻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我和万叶相视一笑。
菜很快上齐。椒椒鸡麻辣鲜香，鱼肉滑嫩，蔬菜爽口，配上香甜的米饭，吃得人心满意足。
我一边扒饭，一边还在琢磨着万文集舍的工作和璃月高昂的物价，偶尔跟万叶聊两句云堇先生的戏或者钟离先生那渊博的解释。
结账时，我们走到柜台。香菱正在里面笨拙地拨着算盘算账，小脸皱成一团。
厨房的门帘掀开一条缝，卯师傅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点疲惫，但更多的是语重心长：
“香菱，爹知道累。可这灶台的火候，掌勺的力道，调味的方寸，都得你自己去摸，去试。你得快点长大啊，以后这万民堂的招牌，是要靠你撑起来的，遇到事，甭管招工还是试新菜，你得有自己的主意！爹相信你！”
门帘落下，卯师傅的声音被锅铲的碰撞声淹没。
站在柜台外的香菱，拨算盘的手指停住了。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肩膀微微绷紧，握着毛笔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什么。
我掏出摩拉准备付钱。香菱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和一丝刚被点醒的懵懂。
她接过钱，找回零，随即看着我，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杏眼里，此刻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刚才问的……招工的事。”她抿了抿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可能……确实需要。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具体什么时候，要招什么样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你如果需要的话，过几天再来找我问问吧！”
她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犹豫和推脱，反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想要自己尝试做决定的勇气。
“好，我会来找你的。”我笑着应下，感觉今天真是收获满满。
虽然万文集舍的活儿是定下了，但多条路总是好的嘛。而且看着香菱这样，莫名地也让人有点开心。
走出万民堂，十月的阳光已带了些许慵懒的暖意。
港口的风吹来，带着远方船帆的气息。
我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摩拉，又看了看身边安静行走、与这喧嚣港口格格不入又奇妙融合的枫原万叶，忽然觉得，在这黄金港跌跌撞撞的打工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至少，下一顿饭，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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