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壮丁们回来了,原本因劳力短缺而显得有些暮气沉沉的村落,又注入了活力。
人声、犬吠、铁器敲打声,重新织成了热闹的网。
这本是好事,意味着生活回归正轨。
但也意味着,我们这群临时工的活儿,干到头了。
没有一份工作是永远的。
这个道理我懂,阿力他们,在接过最后那点微薄工钱时,眼神黯淡,想必也懂了。
更让人心里发沉的是那无形的隔阂。
村民们脸上客气而疏离的笑容,交接物品时下意识缩回的手,孩子们被大人低声告诫不要靠近……
这些细碎的举动,比直白的指责更伤人。
阿力他们曾经的作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绝在正常的生活之外。
信任这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修补起来,谈何容易。
果然,没过两日,从璃月港快马加鞭送回的信件,彻底浇熄了最后一点侥幸。
是我之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几家相熟的货栈写的推荐信,希望能给这些人谋个相对稳定的差事。
信写得很委婉,用词客气周到。
但核心意思明确。
抱歉,风险太大,不敢用。
我理解。
货栈老板们不是开善堂的,他们要对自己的生意负责。
我作为推荐人,必须如实说明这些人的过往,否则就是坑害雇主。
而结果,就是眼前这叠冰冷的拒绝函。
货栈老板们宁可信其有,不愿冒一丝风险。毕竟,璃月最不缺的就是手脚干净、身家清白的劳力。
哪怕这些人如今看起来多么想改过。
采药和编竹筐,成了眼下唯一的收入来源。
院子里堆积的竹制品越来越多,歪歪扭扭,形态各异。
都是他们笨拙的努力。
王乐平他们每日天不亮就上山,傍晚才带着或多或少的草药和一身疲惫回来。
可光是采药,如何能维持稳定的供货?
药材生长需要时间,采摘更有讲究,这般涸泽而渔,这片山头的资源很快就会被耗尽。
更何况,他们对药理一窍不通,有时连药草和野草都分不清。
我看着那堆越来越高的竹篓,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卖出去的钱,恐怕连还清游潜濑那边利滚利的债务的零头都不够。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清理废弃区域?
这在死域频发的须弥是份正经工作,可璃月地脉稳定,哪有那么多特别的死域需要处理。
加入千岩军?
那更是天方夜谭,光是“家世清白,品行端正”这一条,就直接把他们挡在了门外。
帮人跑腿呢?
我试着去镇上打听,结果依旧。
一旦得知是那群前盗匪,原本有需求的人也都连连摆手,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不赞同。
甚至有好心的镇民私下劝我:“姑娘啊,好孩子,你是好心的,我们都看得见。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呢?他们是坏人啊,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他们也不例外。你别累着自己了,他们不值得。”
“你帮了他们,那些曾经被他们抢过吓过的人,又该怎么想?”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言语如此苍白。
值得吗?
我也不知道了。
一路走来,从纳塔到稻妻,再到璃月,我像个不停旋转的风车。
为不同的人、不同的店打工。
我行走在人间烟火里,看够了纯粹的光如何堕入深谷,凝结成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也见识了那些身处阴影的存在,如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折射出微弱却真实的温度。
就像生锈的铁器缝隙里,偶然开出那微弱善意的花。
若真有神明设立法庭,审判世间灵魂,我想,我已无法为任何一方作绝对的证言。
因为我见过,深渊的烈焰也曾温暖过一只冻僵的手。
也听过,天堂传来的圣歌,如何在某些时刻催生出更深的绝望与疯狂。
是非对错,简单的二元论,在这复杂的人世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夜色浓稠,黑到看不清行走的人。
黑夜几乎要将院子里那些沉默的竹篓吞噬。
他们心里都清楚吧,清楚这些努力如同杯水车薪。
可除了这样,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能回到那条不归路上去?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沉稳。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它似乎察觉你这几日睡得不安稳,”钟离开口,声音低沉平稳,“颇为固执地引我前来。”团雀在他肩上跳了跳,发出细微的低鸣,像是在附和。
“它很担心你。”
扑棱着翅膀的团雀直接窜到我的怀里。
钟离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默的山,莫名让周遭浮躁焦虑的空气沉淀下来几分。
团雀“叽叽”叫了两声,用小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钟离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呢?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我把镇民那些话,以及自己的迷茫说了出来。
钟离静默片刻,夜风拂过他鬓角的发丝。
“钟离先生,”我望着那些竹篓,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一个人想改变,为什么这么难?是不是……有些路,一旦走错了,就真的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钟离的目光也落在那些粗糙的竹制品上,缓缓道:“浪子回头,古来有之,其珍贵,便在于回头二字本身,重于千金。世人多见其浪子之过往,却少有人能见其回头之艰难。”
“至于值不值得……见仁见智。你遵循本心而行,并无过错。他人因其经历,持有不同看法,亦是常情。”
岩石见证溪流,不因溪水的浑浊或清澈而改变其存在。
“我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我低下头,看着膝盖上的团雀,“惩罚应该有,但不应是尽头。他们现在想往前走,却发现四面都是墙。他们好像被困住了,而我,好像也没办法带他们走出去。”
“墙,并非不可逾越。”钟离的声音平和依旧,“或许,只是未曾找到合适的门。”
“门?”我抬起头,有些迷茫,“哪里还有门?该试的好像都试过了。”
“外力难借,何不自成一方天地?”他看向我,目光深邃,“你既为引路之人,或许,亦可为他们辟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自成一方天地?
辟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开店吗?
开什么店?
本金我倒是还有一些,之前在万文集舍打工,加上帮汉斯老板出主意,也攒下了一些摩拉,开个小店或许够,但……
“沉玉谷与茶息息相关,”钟离缓缓道,“此地的脉络,亦在于此。”
“茶?”我蹙眉,“可是这里的茶业链条已经很完善了,从采摘、制作到销售,都有成熟的体系。我们这些外来户,毫无根基,怎么竞争得过?”
总不能也去卖茶叶吧,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产业之旁,亦有衍生。”钟离提示道,“茶,不止于饮品,亦是一种文化。”
文化……衍生……
文创?
对,文化衍生品。
沉玉谷的山水,这里的故事,本地的风土人情……
这些不正是最独特且无法被复制的资源吗?
阿力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茶道,不擅精细的工艺,但他们在这里生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传说轶事,难道不是最熟悉不过的吗。
思路一打开,各种想法就冒了出来:“我们可以做……和沉玉谷、和茶文化相关的小物件?比如,把本地特色的山水什么的,传说故事画在扇子上。或者,用那些处理过的竹子,制作有沉玉谷印记的茶则。甚至可以收集本地有趣的故事,编成小册子,配上简单的插图……”
我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把膝盖上的团雀都惊得飞到了钟离肩上。
“对!就是这样!大力宣传!外国的本国的,让来沉玉谷的游客,不仅能买到茶叶,还能带走一些独特的承载着本地记忆的小东西。”
这样的店或许有,但这是目前来说少数可行的路。
我猛地仰起头,看向钟离,因为动作太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差点从石凳上翻下去。
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及时托住了我的后脑勺。
钟离的手掌很大。也很温暖。
我头微微一歪,脸颊几乎要蹭到他的衣袖,能闻到一股清浅的气息。
借着朦胧的月色,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一个盘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其实……你不是普通人类吧,钟离先生?”
“比如,你是什么仙人?让我想想,你这么博学多才,难道是隐居的什么仙人,可贪恋人世间,忍不住多来人间游荡?”
在这一天,我还是选择问出口。不过我并不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钟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闪烁。
他就这样任由我打量着,月色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唔……猜得不对?”我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那是七星之一?诶不对啊……胡桃和我说过七星。那你一定就是仙人了。”近到可以看清那衣料上精细的织纹。
他终于有了动作,扶着我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我重新扶正,然后缓缓收回手,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团雀适时地“叽”了一声,吧唧一下跳下来,精准地落在我和钟离之间,毛茸茸的小身体努力张开,把我和钟离先生分开。
我看着团雀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戳了戳它的小肚子:“你这家伙……”
目光重新回到钟离身上,他依旧那般沉稳。
我托着腮,叹了口气:“可是你又那么真实……有温度,会喝茶,会听书,还会没钱付账……钟离先生啊钟离先生,”我摇了摇头,带了点无奈的调侃,“你可比谜语仙人,还要神秘啊……”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沉睡的山峦:“开店之事,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可来寻我。”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有了努力的目标。
我看着桌上那只气鼓鼓的团雀,又看了看身旁静坐如钟的客卿先生,忽然觉得,这沉玉谷的夜,也不是那么漆黑一片了。
“嘿嘿……”
“嗯?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
“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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