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同雨点般落在船尾周围的水面上,溅起朵朵水花,却再也无法触及分毫。
我瘫坐在湿漉漉的船舱里,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
看着岸上那些越来越小、气急败坏的身影,看着离岛熟悉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
五郎靠在我身边,气息微弱,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岸上,直到再也看不见。
万叶稳稳地摇着橹,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小船在他的操控下,灵巧地穿行在清晨微澜的海面上,像是一条滑溜的游鱼。
海风拂面。
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有对离岛街坊们那份沉甸甸情谊的感激,以及对前路的茫然。
“所以方才,街道邻居的配合,枫原先生,你早就清楚了?”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宜讲这些。等到了死兆星号,我会一一说给你听。五郎,你的伤,还好吗?”
“你们认识?”我接过万叶递来的船橹开始划动,而万叶则是给五郎做着简易包扎。
“是的,曾经五郎先生帮助过我。”
小船行驶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晨光已彻底驱散了薄雾,海天交接处,一个庞大而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漆黑的船身,张扬的巨大风帆,桅杆顶端那面迎风猎猎作响、绣着狰狞龙首的旗帜——死兆星号。
“到了。”万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小船稳稳地靠近死兆星号巨大的船舷。早已放下绳梯和水手在等待。
在船上水手们的帮助下,我和五郎被拉上了死兆星号宽阔坚实的甲板。咸湿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翻飞。
“哈哈哈!小丫头!命够硬啊!”一道熟悉的爽朗豪迈女声。
北斗大姐头叉着腰,站在高高的艉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如释重负。
她身边站着几个南十字船队的骨干,也都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万叶也轻盈地攀上船舷,摘下了那顶宽大的斗笠。
白色的短发在晨光和海风中拂动,露出一张清俊温润的少年面庞。
他对着我,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
“枫原先生……谢谢。”我看着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是孤魂野鬼了。
我的生,我的死,他都见证过。
万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温和。
“大姐头!”我转向北斗,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我……”
“行了行了!客套话省省吧!”北斗大手一挥,打断我,目光如电般扫过我狼狈的样子和五郎惨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先带这小子下去处理伤口!赶紧的!”她朝着船舱方向吼了一嗓子。
一个背着药箱、头发花白的老船医立刻应声跑了出来。
看来死兆星号,在这段时间已经招到了一位老大夫。
五郎被两名强壮的水手小心地搀扶下去。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眸里情绪翻涌,有担忧,有不舍,还有千言万语。
我朝他笑了笑。“相信北斗大姐头。她是最好的人。”
死兆星号没有停留,巨大的风帆鼓满,朝着远离稻妻的方向破浪前行。甲板上暂时只剩下我、北斗和万叶。
“说说吧,”北斗抱着手臂,靠在船舷上,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这段时间,在稻妻那破地方,都折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了?连神里家那条老狐狸都把你当宝贝似的藏起来了?”她的语气带着调侃。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海风,开始讲述。
从海难到离岛打工,从中森老板的苛待到鹿野院的审问,从粘合剂配方到八重堂孤本失窃案,从腌菜风波到仓库纵火……
以及最重要的——那份关于三奉行与愚人众勾结、进行惨无人道人体实验的证据。
诸多事情,诸多因果。
我的叙述尽量简洁,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和暗流汹涌,依旧让见多识广的北斗也听得眉头紧锁,眼神越来越凝重。
万叶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投向远方海面,海风吹拂着他的白发,清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但我知道他在认真听。
“所以,”北斗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你怀疑那个叫拉尔夏的纳塔女孩,是被当作实验品送给了愚人众?”
“是!”我用力点头,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枚朴素的戒指,“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线索。”
北斗接过戒指,在粗粝的手指间摩挲着:“愚人众……哼!”她冷哼一声,“哼,稻妻这摊浑水……”
她将戒指抛还给我,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欣赏:“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搅风搅雨的本事更大。差点把稻妻的天都捅了个窟窿!”
我:“……”
“不过,”北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你现在应该是在稻妻那些头目的刺杀名单上了。逃出去也不见得完全安全。”
是啊……我还杀了……稻妻这地方,我估计是再也……
我望着稻妻那座山,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瞥了一眼船舱方向,“等他伤好点,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他下去。南十字不掺和他们那些破事。”
我点点头,知道这是北斗的原则。
“下一站,璃月。”北斗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差点一个趔趄,“到了老子的地盘,先给老子好好养伤!别整天想着搞事!听见没?”虽是命令,却带着一丝粗犷的关切。
我揉着被拍疼的肩膀,连忙点头。
搞事……
我哪敢啊。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个普通的学生。
以为纳塔被臭鼬追着屁股跑,被火山喷发的岩浆差点砸中脑袋,这已经是危险中的危险。哪想到稻妻竟然……也这么危险。
那璃月呢。
北斗交代完,便风风火火地转身去指挥水手了。
甲板上只剩下我和万叶。
海风更大了,吹得船帆猎猎作响。
万叶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稻妻群岛。
他的目光悠远,穿透了海与天,看到了那片雷暴笼罩之下的土地。
“稻妻……后面的日子,虽然我人在稻妻,但我还是不太清楚,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轻声问。
离开了那片漩涡中心,反而更想知道那里的变化。
万叶沉默了片刻,清越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锁国令依旧,眼狩令……名存实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人心上的枷锁,非一日可解。天领奉行……九条之流,气焰更盛。三奉行之间的倾轧,愚人众的渗透。”他闭上眼睛,“暗流,从未停止。”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我,红枫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澄澈而温和,“你点燃的火种,并未熄灭。但神里家家主的行事,必有后着。你无需太过忧心。民众,也会动摇。”
“那……雷电将军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那位高高在上,雷霆化身的统治者,在经历了眼狩令的动荡后,又是何种姿态。
万叶的目光投向稻妻城中心,天守阁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和悠远:“将军大人……依旧高居天守。她的意志,是亘古不变的,俯瞰着尘世的变迁。”
俯视众生的生,可知晓众生的难。
我默然。
果然……神明依旧是遥不可及的。
到了稻妻,更是连影子都摸不着。
“你呢,万叶?”我看着他被海风吹拂的白发,“你见过她吗?”那个曾经颁布眼狩令,让他被迫流浪的雷神。
万叶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他没有直接回答,目光重新投向无垠的大海,声音飘渺得如同海风:“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我识趣地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不愿触及的过往。
看来,他并不愿意说出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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