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年走得潇洒。
仿佛他出现只是为了给我们讲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留下一船沉默和渐渐绵密起来的雨丝。
沉玉谷的雨,总是不请自来。
山影在云雾中迅速淡去,像被水洇开的墨。
我们迅速躲进乌篷船那小小的棚子下,世界仿佛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包裹,只剩下这方寸之间的温暖。
红泥小炉上,铜壶里的茶汤正咕嘟作响,腾起的白色水汽带着茶叶的清香和融融暖意,顽强地将船舱外潮湿的寒意隔绝开来。
空间逼仄,我坐在中间,左边是抱臂闭目,气息清冷的魈,右边是刚刚坐定,蓝发还沾着些许雨珠的行秋。
团雀似乎偏爱魈,更喜欢钻在魈的身边。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微妙得像是绷紧的弦。
这位置……莫名有些拥挤,空气也似乎比外面更滞涩几分。
我试图挪动一下,缓解这无形的压力:“要不,还是你们坐这里吧,我坐对面去。”
话音刚落,左边肩膀一沉,是魈的手掌压了下来,力道不重。
他眼都没睁,声音平淡:“为何要你移位。”
“叽叽!”
几乎同时,右边衣袖被行秋轻轻拉住。
他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扫向我对面的空位,意有所指:“该换位的,应该是后来者吧?”语气倒是分毫不让。
我左看看,右看看,一头雾水。
后来者?说的是谁?
魈是后来出现的,但行秋你也不是先来的那个啊!
这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
我无奈扶额,试图起身:“不,我还是坐对面吧。”
这下好了,行秋握住我右肩,魈压着我左肩,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别呀……”
“不必。”
“叽叽。”
“……你们……”我被他们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终,在我坚定的目光和“再这样我就跳船”的无声威胁下,这两位总算偃旗息鼓,勉强接受了并排坐在一侧的安排。
我如释重负地坐到他们对面,终于能顺畅呼吸了,悄悄松了口气。
透过船舱望出去,水汽袅袅如纱,望眼去,一痕远山,一脉曲水,一羽沙鸥。
余下的,便只是半江烟雨,满目空蒙。
我捧着微烫的茶杯,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两位,一个清冷如雪山松,一个温润似蓝田玉,这画面倒也养眼。
想起尘年那番“佛是佛,山是山”的玄妙话语,又觉得此刻的安静带着点好笑的尴尬,总想拆破它。
我忽然起了玩心,分别用手指向他们,笑着说道:
“我见你是青山。”指尖指向魈。
“我见你是河流。”指尖转向行秋。
船舱内一时静默,只有船外松涛般的雨声和炉上咕嘟的煮水声。
行秋眼中闪过恍然与赞赏,接口道:“妙啊。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这话,接得风流蕴藉,目光含笑,也不知那青山指的是谁。
而魈只是微微一怔。
他目光垂落,沉默地提起茶炉,为我刚刚见底的杯中续上热水,轻轻推到我面前。
蒸汽氤氲,模糊了他些许轮廓。
他这才抬眸看我一眼:
“河流不语,只是倒映青山。”
我眨眨眼,捧着温暖的茶杯,心里琢磨了一下。
青山……河流……倒映……嗯,听起来很美,但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
好深奥啊。
璃月文化,真是……说山非山,指景非景。
“好吧好吧,你们璃月人说话都像猜谜。”我笑着摇摇头,决定不深究这文绉绉的机锋,将话题引开,“行秋,你这次来沉玉谷,进入古华派,感觉如何呢。”
行秋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他轻叹一声,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或许吧。在此间,我听闻了一位前辈的故事。”
他娓娓道来,说的是古华派如今少数还在的传人之一,黄三爷。
“黄三爷年轻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穿云箭,是追着风长大的人。据说他日行千里,踏雪无痕,腿一抬,山峦都追不上他的影子。”行秋的语气带着向往,“可他偏生了一颗滚烫且过于相信侠义二字的心。”
“后来他进了一家大商会做护卫,不知藏锋,不懂人心险恶。商会老爷心思深沉,冷眼旁观。那家的小少爷或许并非大恶,却骄纵无知,不晓轻重,像使唤牲口般,令他抬着轿子,走了三天三夜的山路,不吃不喝。”
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山路崎岖,把他的筋骨当琴弦踩,一步一颤。”行秋的声音低沉下去,“直到眼前的道路开始扭曲,天地倒悬……第三天,他感觉什么东西从膝盖里断了,清脆得,像一根被掰折的马尾。”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手指揪紧了衣角。
行秋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憾恨:“那老爷来了,也只是远远一瞥,扔下几枚摩拉,像是打发乞儿。从此,千里腿成了跛足人。风还在吹,只是再没有一缕风,肯为他停留。”
“太过分了!”
“凭什么如此?凭什么只靠着几个摩拉就能买下一个少年人的热血、梦想和未来?!这个老爷是谁?”
“叽叽叽叽!!!”
“茂才公。”行秋吐出三个字。
茂才公?
我记起来了。
之前在万文集舍打工时,似乎听纪芳老板提起过这个名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是那个……看起来长相温和的男人?
我虽不清楚茂才公具体是何许人,但我相信纪芳姐的眼光,她脾气是独特,却是个正直明白人。
船舱内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篷布。
遇不平事而义愤填膺,实为人性之常。热忱从未苛求一身超凡的本领。
或许这个世界仍很糟糕。我们无法根除所有不公,无法在每一次恶行发生时到场,无法让黑暗彻底遁形。
我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有的依旧漂浮在表层,有的已经沉沉入底。
“侠义……”我轻声说,打破了寂静,“或许不仅仅是扶危济困,路见不平。”
魈和行秋都看向我,噢,还有那只团雀。
“它更是一种选择。”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选择不被这样的老爷们定义世界的规则,选择即使知道前路艰难,甚至可能像黄三爷一样付出惨痛代价,依然要去相信一些东西,去坚持一些东西。”
“璃月,煌煌千年,皆在帝君注视之下。”
魈猝然抬眼,在我身上一剜即收,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可正因光芒万丈,才能投下最深的影。或许,那些角落,承载着神明也无能为力的重量。或许,神明垂目,并非无力裁断人间恩怨。祂是将这盘纷繁的棋局,留予祂的子民自行落子。”
“就像你们,”我看向行秋,“你追寻古华派的真意,是想找到属于自己的侠道,不让它被江湖术法或权势玷污。”我又看向魈,“你守护璃月千年,承受业障,也是一种沉默而伟大的行义。”
“侠义,不是空泛的口号,是具体的行为,是黄三爷破碎的膝盖,是行秋你刻在碑上的字,是魈你每一次清除魔物的枪尖。”我顿了顿,“它存在于我们每一次对不公的愤怒,对弱小的同情,以及……在面对强大但错误的力量时,那份说不的勇气。”
雨声似乎小了些。
行秋笑了笑,“老师——学生行秋,受教了。”
我挠了挠头,“行秋你也会打趣人了。这可是我作为一个……在踏入璃月之前,从未听闻侠义的人的真心话。”
魈依然沉默,但他看着我,这样的眼神很熟悉,我总觉得,不止一次见过这般目光。
世间诸多不公。像黄三爷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事,也不会随着时间的减少而消失。
纵然折翼,风骨未销。
就像行秋,看清了现实的晦暗,却依然在追寻心中的道。
就像……身边这些,愿意在雨中同乘一船,彼此虽有无言的别扭,却也会默默递上一杯热茶的人。
雨声潺潺,江水东流。
这侠义之道,或许本就与这江水相似,有平静,有暗涌,有被玷污的时刻,却始终奔流不息,滋养着其间所有的。
不屈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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