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下的战局,如同渐渐绞紧的绳索。刘备率领的千骑精锐,化身无数游弋在外的毒蜂,日夜不休地叮咬着黄巾军庞大的躯体。粮道日渐稀寥,城内的炊烟一日淡过一日,连带着守军的叫骂和箭矢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虚弱。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饥饿的催化下,于广宗高墙之内悄然蔓延。
卢植的中军大营,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全然轻松。老将军眉宇间的凝重稍减,但对战场之外的忧虑,却如同阴云般悄然积聚。因为这一日,营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蹄声嘚嘚,仪仗煊赫。数十名盔明甲亮的禁军骑士,簇拥着几辆华盖马车,径直闯入大营辕门,视外围警戒的士卒如无物。为首一辆车驾上,下来一个面皮白净、身着绢绣宫袍的中年宦官,他手持一柄小巧的麈尾,眼神懒洋洋地扫过迎上来的卢植及其麾下将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居高临下的笑意。
“卢中郎将,别来无恙啊?”声音尖细,拖着长长的尾音,正是奉旨前来犒军并观战况的小黄门左丰。其叔父乃十常侍的亲信左悺,权势熏天,他自然也就带上了宫内近臣特有的骄矜之气。
“左黄门远来辛苦。”卢植率众将拱手为礼,神色平静,礼节周到,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浩然之气,“军中简陋,不及宫中万一,还望海涵。”
“诶,为国效力,谈何辛苦。”左丰用麈尾轻轻掸了掸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越过卢植,仿佛在搜寻什么,“只是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看看这广宗战事……啧啧,围了这许久,耗费钱粮无数,逆酋张角却仍逍遥城中。卢公,陛下在洛阳,可是等得有些心焦了。”
这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扎在在场所有浴血奋战将领的心上。几名性如烈火的副将当场就要变色,被卢植用眼神死死压住。
卢植面色不变,沉声道:“有劳陛下挂心。逆贼据坚城而守,负隅顽抗,我军正稳步进逼,断其粮道,疲其心智,破城之日不远矣。近日刘备校尉所部千骑,袭扰颇见成效……”
“哦?刘校尉?”左丰的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话题,打断了卢植,“可是那自称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刘玄德?听说他麾下有关羽、张飞两员猛将,甚是了得?怎不见他来迎啊?”
话语间,一股探究和别有用意的味道弥漫开来。
当晚,卢植设宴为左丰接风,规格虽不及洛阳奢华,却也已是军中所能置办的最佳。酒过三巡,左丰被安排入住早已备好的、营中最“舒适”的帐篷。帐内,烛火摇曳,映出另外两张谄媚而阴郁的面孔。
一人身材微胖,身着华丽铠甲的年轻将领,正是那位卢植军中监军、中常侍蹇硕的族侄,蹇图校尉。另一人则是那位被降为普通军士的王屯长,因为蹇图的关系,再次被提拔为屯长。
“左公,您可算来了!”蹇图压低了嗓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您再不来,这卢植怕是要把这广宗城围到地老天荒去了!分明是拥兵自重,养寇自重!”
左丰斜倚在锦垫上,用小指长长的指甲剔着牙,哼了一声:“咱家一路行来,也听说了。那刘备,不过一千骑兵,近日倒是风头很劲?卢植莫不是想把破城的功劳,分润给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汉室宗亲’?”
“左公明鉴!”王屯长立刻接口,语气愤愤,“那刘备,织席贩履之徒,惯会收买人心!仗着有几分蛮勇,带着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不遵卢植将令,自行其是,抢功冒进!若不是他们胡乱出击,打乱了攻城节奏,说不定广宗早已告破!卢植却一味纵容,分明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卢植纵容刘备,是想分功,甚至可能另有图谋。
蹇图阴恻恻地补充:“而且,左公,那刘备近日所获颇丰啊。劫掠黄巾粮草辎重,其中金银细软想必不少,却从未见其悉数上缴充公……卢植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中若说没有私相授受,谁人肯信?”
左丰的眼睛彻底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不在乎广宗何时攻破,也不在乎卢植是否养寇自重,他在意的是能否抓住把柄,为自己、也为宦官一党攫取利益,或者至少,打压一下这些不把他们这些宦官放在眼里的“清流”将领。
刘备,一个没有根基的“破落宗亲”,卢植,一个不懂变通的腐儒。正是拿来立威、敲诈的好对象。
“嗯……”左丰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卢植用兵迟缓,贻误战机;刘备恃勇骄横,劫掠营私。这倒是要好生……查证一番。若能有些实证,咱家回京面圣,也好有个交代。”
蹇图和王屯长相视一笑,知道左丰已经心动。王屯长立刻道:“左公放心!末将麾下有几名心腹,曾‘恰好’撞见刘备军士私藏财货。至于人证……只要左公需要,末将立刻就能安排!”
“甚好。”左丰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明日,咱家便要去‘慰劳’一下这位声名鹊起的刘校尉。卢植那边……蹇图,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蹇图躬身,脸上尽是谄媚与阴狠交织的神色。
然而,他们绝不会料到,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密谋,几乎在左丰车驾踏入大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在了刘备的眼中。
现代特种兵出身的王野,对环境的观察、对危险的直觉,早已刻入灵魂。左丰那打量猎物般的眼神,蹇图那看似恭敬实则怨毒的一瞥,王屯长那过于热切又隐含嫉妒的窥探……这些细微的恶意,在刘备的感知里,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清晰。
他不动声色,当晚便悄然加强了对自己营区的戒备和巡视,尤其关注可能与蹇图、王屯长有关联的人员动向。果然,深夜时分,亲兵来报,发现王屯长麾下一名军士鬼鬼祟祟靠近营地外围,似在观察什么,被发现后立刻借口走错路溜走。
“果然来了。”刘备帐中,灯火如豆。他对着静立一旁的关羽、张飞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在前方浴血疲敌,背后却有人想着捅刀子。”
张飞豹眼圆睁,当场就要发作:“大哥!俺这就去把那阉奴和姓王的腌臜泼才揪出来,拧下他们的狗头!”
“翼德,休得鲁莽!”关羽沉声制止,丹凤眼中寒芒闪烁,“彼等乃朝廷钦使、监军,无凭无据,动之则引火烧身,正堕其彀中。”
“云长所言极是。”刘备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那上面还标注着近日袭击的粮道节点,“刀剑能杀敌,却难防小人构陷。此事,需用计破之。”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一条计策已然成型。
“他们不是想查‘营私’吗?那就让他们查。”刘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云长,你即刻秘密去清点我们近日所得。所有金银珠玉、细软财物,一律登记造册,一分不留。明日,我自有大用。”
“翼德,你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口风严实的老营弟兄,如此这般……”刘备压低声音,对张飞细细吩咐了一番。
张飞听完,脸上的怒容化为惊诧,继而咧开大嘴,险些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连连点头:“妙!妙啊大哥!俺这就去办!定叫那阉竖偷鸡不成蚀把米!”
次日清晨,左丰果然摆足了钦差架势,在蹇图和王屯长的陪同下,浩浩荡荡来到刘备的独立营寨“劳军”。
一进营门,左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与想象中缴获堆积、军纪涣散的情景不同,这座营寨井然有序,哨卡森严,士卒们虽面带风霜,却眼神锐利,行动间自有法度,见到上官仪仗,也只是依令行礼,毫无谄媚慌乱之态。
刘备早已得报,率关羽、张飞及一众军侯在营门迎候。
“末将刘备,恭迎左黄门!”
左丰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刘备和其身后将领身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校尉近日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啊。咱家在洛阳都略有耳闻。今日特来瞧瞧,是怎样的虎狼之师,立下这般奇功。顺便也看看,将士们可有短缺,缴获可曾妥善安置?若有难处,尽管道来,咱家回京也好向陛下禀明,为将士们请功请赏啊。”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句句埋针,暗指刘备可能隐瞒战利品,中饱私囊。
蹇图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是啊,刘校尉。左公体恤下情,你可要据实以告。若有丝毫隐瞒,可是欺君之罪。”
王屯长更是目光闪烁,不停地朝营寨深处堆放物资的地方张望。
刘备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既感激又惶恐的神色,深深一揖:“左黄门关怀,末将及麾下将士感激涕零!正要向左黄门禀明!近日袭扰贼寇,确有些微缴获,皆已登记在册,正不知如何处置,恰逢黄门驾临,实乃天意!请黄门随末将前来查验指点!”
说罢,他竟主动在前引路,径直走向营寨后方一片空地上堆放的那些箱箧。
左丰、蹇图、王屯长三人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这刘备,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如此主动?
待到走近,只见空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口大箱子,箱盖敞开。左丰迫不及待地上前一看,脸色顿时僵住。
箱子里哪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尽是些破烂不堪的皮甲、卷刃的刀剑、粗劣的陶器、甚至还有不少半焦黑的粮食!唯有旁边几个稍小的箱子里,放着一些铜钱和散碎银两,数量寒酸得可怜,旁边还放着详细的账簿。
刘备指着那些“战利品”,语气沉痛,却又带着几分“邀功”般的诚恳:“左黄门请看!此乃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从贼寇手中夺回之物!虽大多粗陋,然亦能稍补军用。所有缴获,无论巨细,皆已登记造册,分毫不敢隐瞒!末将深知,此皆国家之物,将士们虽穷困,亦绝无一人敢私取分文!今日恰逢黄门至此,恳请黄门代为上奏天子,我军将士,忠心可鉴,日月可表!”
他话音未落,张飞突然在一旁扯着嗓子,对着周围肃立的士兵们大吼一声:“弟兄们!左黄门要替我们向皇上请功了!咱们穷是穷,但骨头硬!没给朝廷丢脸吧?!”
“汉军威武!誓死效忠!”周围那二十名早已得到吩咐的老兵,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声震四野,脸上洋溢着被“认可”的激动和“忠诚”。
左丰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耳膜发麻,看着眼前一堆破铜烂铁和刘备那“诚挚无比”的眼神,再瞥见账簿上那可怜的数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憋过去。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箱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预料过刘备抵赖,预料过卢植说情,甚至准备好强行搜查,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摆出这么一堆破烂,还做出一副忠肝义胆、穷且益坚的模样!
这戏还怎么唱?难道要说他左丰认为这些破烂是奇珍异宝?还是说刘备隐瞒了更好的东西?证据呢?王屯长所说的“人证”此刻若站出来,指认刘备私藏了……一堆更破的烂铁吗?
蹇图和王屯长也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额头冷汗直冒。他们精心准备的构陷,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烂上,徒惹一身腥臊!
“好……好……很好!”左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再也维持不住那虚伪的笑容,“刘校尉……治军严谨,忠心可嘉!咱家……定然如实禀报陛下!”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这番话,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就走,连基本的仪态都顾不上了。蹇图和王屯长如蒙大赦,又羞又恼,灰溜溜地紧跟其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望着那一行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关羽抚髯的手缓缓放下,一向沉静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低声道:“大哥此计,大巧若拙,实乃绝妙。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堵了天下悠悠之口。”
张飞更是乐得直拍大腿,压低声音嘿嘿直笑:“过瘾!过瘾啊大哥!你看那阉竖的脸,都快憋成紫茄子了!哈哈哈!”
刘备脸上的“惶恐”和“诚挚”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平静,目光锐利如刀,望着左丰远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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