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的深秋,刘备、关羽、张飞、简雍率领着三百人的队伍,押送着宝贵的粮草辎重,终于抵达了安喜县境。一路行来,景象愈发凄凉。越靠近安喜县城,战争的创伤越是触目惊心。道路两旁,时见被焚毁的村落废墟,荒芜的田野里蒿草长得比人还高,偶尔遇到零星百姓,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军队便惊慌躲藏。
安喜县城墙低矮,多处破损,墙垣上残留着烟熏火燎和刀劈箭凿的痕迹。城门歪斜地敞开着,无人看守。一股萧瑟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备心中一沉,示意队伍提高警惕,缓辔入城。城内的景象更是令人扼腕。街道冷清,十室九空,许多房屋只剩断壁残垣,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洗劫和焚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腐败气息。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居民从门缝里窥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戒备。
县衙所在,更是一片狼藉。原本象征着朝廷权威和地方秩序的衙署,此刻大门破碎,牌匾歪斜,院墙倒塌了大半。院内杂草丛生,公文案牍的碎片和破损的器物散落一地,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未能及时清理的、已经发黑的血迹。这里,便是前任县令和衙役们殉难之地。
“直娘贼!这帮天杀的匪寇!”张飞环眼怒睁,看着这片惨状,忍不住破口大骂。
关羽丹凤眼微眯,抚髯的手微微用力,沉声道:“民生凋敝至此,官府荡然无存。大哥,百废待兴。”
简雍亦是面色凝重:“玄德,当务之急,需立刻稳定人心,恢复秩序,否则流民变为流寇,后果不堪设想。”
刘备深吸一口带着废墟尘埃的空气,眼神却异常坚定。眼前的惨状固然触目惊心,但也意味着这是一张几乎空白的纸,可以任由他挥毫泼墨。朝廷赋予的“自行征辟”之权,在此刻显得至关重要。
“云长,翼德,立刻安排人手,接管四门防务,设立岗哨,巡逻街巷,先让城内恢复基本秩序!”
“宪和,带人清理县衙,寻找可用之物,同时张贴安民告示,宣告本官已到任,即刻开衙理事!”
“命令全军,严守军纪,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擅取民物,违令者,斩!”
刘备的命令清晰果断,关羽张飞简雍立刻领命,分头行动。
三百将士迅速行动起来。老兵们经验丰富,很快控制了四门和主要街道,设立了简单的警戒线。乡勇们则开始帮忙清理县衙废墟,砍伐院中杂草。
简雍找来了几张还算完整的案几和席子,就在县衙大堂外的廊下,摆开了临时的公案。又寻来些笔墨,亲自书写了安民告示,命人誊抄多份,在城内四处张贴。
告示内容很简单:新任安喜县令刘备已到任,必将保境安民。现招募青壮入伍,待遇从优,粮饷按时发放,共同守护家园。同时宣布,鼓励流亡百姓返乡,认领土地,县衙将提供必要农具和来年春耕的种子,确保秋耕顺利,以期来年恢复生产。望百姓各安其业,有冤可申,有困可诉。
安喜县的百姓,在经历浩劫之后,早已如同惊弓之鸟。此刻见到新任县令不仅带来了兵马,态度坚决,而且政策仁厚,旨在恢复生计,那颗绝望的心渐渐复苏。开始有胆大的青壮前来应募乡勇,也有外逃的百姓陆续试探着返回家园。
与此同时,来自各方面的情报也陆续汇总到刘备手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关于黑山军首领张燕的动向。
正如刘备所预料,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张燕凭借其过人勇武和号召力,趁朝廷忙于内斗、地方守备空虚之际,滚雪球般迅速发展壮大。常山、赵郡、上党等地的各路义军、溃兵、流民纷纷来投,其部众竟号称百万之巨,声势震天,攻城掠地,官军屡战屡败,整个河北为之震动。
朝廷焦头烂额,既无足够精兵平叛,地方豪强又各扫门前雪,不肯出力。宦官集团怕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最终采纳了“招安”之策。张燕审时度势,也派人进京表示归顺。汉灵帝顺水推舟,任命张燕为平难中郎将,领河北山谷事,承认其对黑山部分区域的管辖权。另一位势力较大的黑山首领杨凤,也被拜为黑山校尉。
然而,无论是洛阳的衮衮诸公,还是黑山军的首领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暂时妥协。朝廷无力剿灭,只好先予羁縻;张燕则借此获得合法身份和喘息之机,继续积蓄力量。河北的乱局,并未真正平息。朝廷甚至不得不紧急调右车骑将军朱儁出任河内太守,专门堵截威胁洛阳的黑山军。朱儁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家兵部曲,才勉强稳住阵脚,其艰难可见一斑。
“张燕……平难中郎将……”刘备看着简雍整理来的情报,手指敲击着临时充当案几的木板,眼中闪烁着洞察世事的光芒,“其势力核心应在常山、赵郡、上党一带。如此看来,直接威胁我安喜县的,并非张燕本部,而是那位新受招安、但未必安分的黑山校尉——杨凤部,以及其他可能不受节制的小股乱兵。”
这一判断,让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面对号称百万的张燕主力和面对一个校尉杨凤,压力截然不同。
当日下午,刘备就在残破的县衙大堂内,召开了第一次核心会议。参与者只有关羽、张飞、简雍,以及几名最早追随、能力较为突出的老兵头目。
大堂屋顶漏着光,地上铺着草席,气氛却异常严肃。
“情况诸位都已看到。”刘备开门见山,“安喜县如今便如一张白纸,朝廷无人,百废待兴。此正是我等施展拳脚,为其注入新秩序之时。然,无规矩不成方圆。当务之急,需立刻搭建县衙框架,使政令有所出,事务有人管。”
他目光扫过众人:“朝廷许我自行征辟僚属,今日,我便依据诸位才能功绩,暂定职司。此乃非常之时,职司或有重叠,权责或有变通,一切以实效为重,望诸位戮力同心,共度时艰!”
众人凛然应诺。
刘备首先看向简雍:“宪和!”
“雍在!”
“你长于谋划,精通文书,熟知律令,且心思缜密,善于协调。这县丞一职,非你莫属!总揽县衙日常政务,协理刑名、户籍、赋税、文书往来等一应事务,乃我之副贰,责任重大!”
汉代县丞为县令副手,秩二百石至四百石不等,地位尊崇。简雍虽无朝廷正式任命,但在此刻,刘备的任命便是最高指令。
简雍深吸一口气,郑重躬身:“雍,必竭尽驽钝,助大人理顺政务!”
接着,他看向关羽和张飞。县尉之职,主管一县军事治安、缉捕盗贼。但安喜情况特殊,军事压力极大。
“云长!翼德!”
“在!”二人抱拳。
“县尉之职,至关重要。然安喜四境不宁,需内外兼顾。故我意,设左右县尉。”
“云长,任命你为左县尉!主外,负责统兵作战,清剿县域内外匪患,训练士卒,护卫境土!”
“翼德,任命你为右县尉!主内,负责县城防务,治安巡逻,缉捕奸宄,维持城内秩序!”
“你二人需紧密配合,互为犄角,共保安喜平安!”
关羽张飞对视一眼,齐声道:“谨遵大哥将令!”
如此一来,军事治安权责分明,且由最信任的兄弟执掌,刘备方能安心。
接下来,是掾史、佐史级别等具体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刘备根据手下人才特点,进行任命。
“张胜!”刘备点出一名老兵头目,此人作战勇猛,且粗通文字,为人公正。
“你曾任军中屯长,熟悉行伍,且为人耿直。任命你为贼曹掾!隶属右县尉翼得麾下,主管缉捕盗贼、维持治安、看守狱囚之事。给你配二十人,需尽快恢复城内秩序!”
张胜出列,激动抱拳:“喏!属下定不让贼人横行!”
“钱锋!”刘备又点出一人,此人心细,曾协助简雍管理过粮草。
“你做事仔细,认得数字。任命你为仓曹掾!暂隶简县丞麾下,主管府库粮草、物资器械的接收、保管、发放登记!眼下粮草乃我等命脉,务必账目清晰,守好库房!”
钱锋大声应命:“喏!钱在人在,库在人在!”
“孙瘸子!”刘备看向那位断臂老兵。
孙瘸子一愣,没想到自己残疾之身还能被委以重任,连忙出列。
“你经验丰富,熟悉军旅,虽行动不便,然心志坚定。任命你为尉史!隶属左县尉云长麾下,协助关县尉管理军械、安排岗哨、传递军令、抚恤伤亡等军务杂事。”
孙瘸子虎目含泪,单臂捶胸:“谢主公信任!瘸子定用心做事!”
接着,刘备又任命了数人:刘晟略通文墨、做事稳重,任命为户曹佐,协助简雍整理户籍、统计人口。刘承手巧且负责任,任命为司空佐,主管工程修缮,负责带领的俘虏和招募的民夫进行修复城墙、官署、道路等劳役。甚至指定了一名曾做过巫医的老兵暂领医官之责,负责救治伤病员和百姓。其余老兵和乡勇,则择优担任屯长、队率等基层军官。
每一个任命,都基于其人的能力和特点,务求人尽其才。虽然没有朝廷正式的印绶,但在刘备的权威和众人的信服下,这套临时搭建的班底立刻开始运转起来。
刘备最后强调:“现今人员短缺,诸位职司或有交叉,需相互协助。遇事不决,可询简县丞或二位县尉。重大事项,报我决断。一切以恢复秩序、安抚百姓、巩固城防为优先!”
“谨遵主公之令!”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会议结束后,整个县衙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简雍带着户曹佐刘晟,开始在临时清理出的偏堂接待前来打探消息和登记户籍的百姓,虽然人还不多,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张飞领着张胜和贼曹的兵,开始巡查街道,弹压可能的地痞流氓,宣示官府的存在。
关羽则和孙瘸子一道,勘察城防漏洞,布置岗哨,规划防务,整训带来的三百兵卒。
钱锋带人清点运送来的粮草物资,登记造册,派人严密看守库房。
司空佐刘承则已经开始召集来自楼山村的乡勇,准备材料,计划明日便开始修补最危险的城墙段落。
刘备本人也没闲着。他亲自巡视了县城各处,慰问了少数敢于靠近的百姓,询问他们的困难,再次重申安抚政策,态度温和而坚定,极大地安抚了人心。
很快,在涿县带来的三百核心基础上,又招募了近三百名安喜本地青壮。刘备下令,除已安排职位的近百名人员外,剩下的两百老兵作为县兵基础,新招募的三百名安喜本地青壮为乡勇兵,暂时合为一起编为五百人,由关羽张飞加紧操练,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以应对可能来自杨凤部的威胁。
就在安喜县的重建工作刚刚步入正轨之际,一则来自西北的紧急军情,如同又一记重锤,敲打在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汉江山之上。
简雍拿着最新收到的邸报,面色凝重地找到刘备、关羽、张飞。
“玄德,两位将军,西北出大事了!”简雍声音低沉,“北地郡的先零羌再度反叛!推举湟中义从胡人北宫伯玉、李文侯为首领,攻杀护羌校尉,举兵造反!凉州震动!”
“羌乱又起了?”关羽眉头紧锁,“段颎将军当年费尽心血,几近扑灭羌患,如今段公已逝,朝廷……唉!”他未尽之语,充满了对朝廷无能的失望。
张飞骂道:“这帮蛮子!就知道趁火打劫!朝廷真是四面漏风!”
刘备接过邸报,仔细看完,久久不语。中原黄巾余波未平,河北黑山招安未稳,西北羌乱又起……这大汉天下,竟已糜烂至此了吗?
简雍看着刘备,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雍此前便曾建言。如今观之,朝廷威望扫地,内斗不休,四方兵起,天下大乱之象已显,绝非一时一地的叛乱!不久之后,恐非但羌人、黄巾,各地豪强、州郡长官,乃至……皆会生出异心!届时,纲常崩坏,弱肉强食,唯有实力才是立足之本!”
关羽抚髯,重重点头:“宪和先生所言极是!大哥,乱世已至,仁德需有刀剑护卫!我等兄弟,正当趁此良机,壮大自身,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番天地!”
张飞一拍大腿:“对!大哥!这皇帝老儿和那些阉官根本靠不住!还得靠咱们自己!”
刘备的目光扫过三位最信任的兄弟和谋士,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宪和!”
“雍在!”
“从今日起,除县衙公帑之外,我等私有之钱粮经营、田庄置办、商路开辟,一应由你全权负责,秘密进行,逐渐扩大!所需人手、资金,优先调配!我要你为我等打造一条坚实的钱粮根基!”
“雍!领命!必不负玄德公所托!”简雍郑重下拜。
刘备又看向关羽张飞:“云长,翼德!”
“在!”二人抱拳。
“加紧操练兵马!这五百人,以后就是我等最初的根基!要将其练成一支能以一当十的铁军!”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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