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的阳光，总是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慵懒的暖意。
那场发生在厨房里的、几乎让空气都燃烧起来的亲密，在此刻，已经被一顿充满了烟火气的、美味的午餐，和一次井然有序的、默契的餐后清理，给悄然抚平，沉淀为了一种更安稳、也更踏实的温情。
客厅里，那张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茶几，再次变回了两人的“移动书房”。彦宸和张甯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各自从书包里拿出了厚厚的题卷和教材，在茶几两侧各分踞一端，像两株扎根于同一片土壤的植物，各自安静地、努力地向上生长。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却又无比动听的轻响。那氛围，专注而宁静，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偶尔，两人会像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从题海中抬起头，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不需要任何话语，只是一个会心的、带着几分“与君共勉”的、疲惫又满足的微笑，便足以消解掉所有解题的苦闷，化作下一道难题的动力。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最独特、也最甜蜜的相处模式。
然而，今天的岁月，注定无法这般静好。
因为这个无形的气场里，还有一个无法被“静音”的、能量充沛的“干扰源”。
刘小川，这位刚刚为“搬家大业”立下汗马功劳的“小救星”，此刻正面临着一个七岁男孩所能遇到的、最严峻的人生课题——无聊。
《聪明的一休》早就播完了，后续的动画片又不对他的胃口。偌大的客厅里，一个在埋头苦算，一个在奋笔疾书，没人搭理他。
他开始坐立难安，像条身上长了刺的毛毛虫，在柔软的沙发上扭来扭去。
几分钟后，扭动已经无法满足他。他用一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极其缓慢的动作，将自己的身体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双脚落地。然后，他猫着腰，踮着脚尖，像一个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小特工，开始了对这间屋子的“二次勘察”。
他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每一个门口。
先是卫生间，他探进一个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确认里面没有藏着妖怪，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然后是卧室，他扒着门框，好奇地打量着那张刚刚被他们合力挪动过的、焕然一新的大床，眼睛里闪烁着“原来是这样”的光芒。
紧接着是阳台，他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视察了一下那几盆被彦宸养得半死不活的绿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间专门被彦宸用来挂放张甯新衣服的、充满了“专属”意味的小屋门上。他伸出小手，刚想去拧动门把手，身后便传来了两声压抑着无奈的、整齐划一的叹息。
彦宸和张甯，几乎是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笔，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同一句话：得，这书是读不下去了。
“咳。”彦宸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朝着张甯的方向，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问道：“我说……这孩子，他……没寒假作业的吗？”
他自以为这番“窃窃私语”天衣无缝。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一个七岁男孩的听力，尤其是一个正在绞尽脑汁吸引注意力的、闲得发慌的七岁男孩。
那个刚刚还在次卧门口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猛地一转，像一只竖起了耳朵的警觉的兔子。还没等张甯回答，一个清脆响亮、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已经从房间那头传了过来，精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春节前就做完啦！”
他扬着下巴，回答得理直气壮，声音洪亮，带着一丝炫耀般的骄傲。
彦宸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瞬间从“悄声提问”变成了“目瞪口呆”。他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张甯，用眼神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真的假的？这么卷的吗？这是什么神仙品种的弟弟？
张甯确认般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弟弟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想了想，又觉得有必要让彦宸对眼前这位“小爷”的“杀伤力”有一个更清醒的认识，于是又好气又好笑地补充了一句：
“这家伙，期末考了双百。他爹妈现在逢人就夸，恨不得在他背后插个‘学霸’的旗子。他自己那条小尾巴，也快翘上天了。”
果然，得到了姐姐的官方认证，刘小川的底气更足了。他不再鬼鬼祟祟，而是迈着一种近乎于“踱步”的、四平八稳的步伐，重新走回了客厅中央。他站定在彦宸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未来姐夫”，然后，抛出了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致命的问题：
“哥哥，你这次考试，得一百分了没？”
“噗——咳咳！”
彦宸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记闷拳，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活活噎死。他狼狈地咳嗽了两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他能感觉到张甯那投过来的、强忍着笑意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在“小舅子”纯洁无瑕的拷问下，在心上人憋着笑的注视下，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吸了吸鼻子，然后抬起头，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诚实，回答道：
“……没有。”
小川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极其欠揍的得意表情。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模样，仿佛彦宸是什么不求上进的、需要被拯救的差生。
彦宸感觉自己的内伤又加重了三分。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小煞星，转而将矛头对准了“罪魁祸首”的姐姐。他用一种探讨严肃学术问题般的口吻，认真地问道：“毒舌这事儿，我相信是遗传的，这我认了。但是……难道学霸也是能遗传的？”
张甯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彦宸那副吃了瘪的、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她伸出手，爱怜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然后才抬起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看向彦宸，回答道：
“还不都是我盯着他写作业、给他讲错题，一点点盯出来的？你以为呢？”
那语气里，有三分无奈，三分骄傲，还有四分藏不住的、炫耀般的自得。
彦宸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哦——”
他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中即将溺毙、却突然抓住了一块巨大浮木的倒霉蛋，所有的委屈和窘迫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绝佳的宣泄口和反击点。他立刻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身体坐得笔直，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夸张的、谄媚的笑容，对着张甯就是一通猛拍：
“这我信！”
“有宁哥你亲自出马，”他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无比真诚的、崇拜的光芒，用一种近乎于咏叹调的语气，掷地有声地总结道，“别说是这么个聪明的小苗子了，就算是一捧烂泥，你都能给他砌成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出来！”
这记精准无比、又充满了夸张色彩的马屁，拍得张甯心花怒放，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几乎要漾出蜜来。她立刻抓住了他话语里的尾巴，拿起手中的圆珠笔，伸过去，用笔杆的另一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俏皮地敲了一下。
彦宸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脸上那副谄媚的笑容瞬间变成了一种“哎呀被你看穿了”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黏糊糊的语气说：“你是说我就是那捧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那可不？！”张甯被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逗得再也绷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她笑，他也跟着笑。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越凑越拢，那无声的笑意在空气中交织，几乎要拉出丝来。
然而，这温馨又腻歪的二人世界，很快就被一道充满了嫌弃的、幽幽的目光给戳破了。
旁边的小观众，早已对这场“哥哥考了几分”的闹剧失去了兴趣。他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两个明明年纪不小、却幼稚得跟幼儿园小朋友抢糖吃一样的大人，小嘴不自觉地撇了撇。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真没眼看。
意识到自己旁边还有个“电灯泡”，而且是个七岁的、眼神极具杀伤力的“电灯泡”，两人顿时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笑声戛然而止。他们触电般地弹开，轻咳了一下，重新坐直了身子，脸上都带着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强行恢复了“大人”该有的严肃模样。
彦宸眼珠一转，一个尘封已久、堪称“王炸”级别的念头，猛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他将手中的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充满了决断力的笑容。
“看来……”他缓缓地开口，目光如炬，直视着那个一脸无聊的小男孩，“为了对付你这个百年一遇的小学霸，我必须拿出我深藏多年的……独门绝技了！”
张甯被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搞得一愣，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只见彦宸连身子都不站起，就坐着屁股下的坐垫，挪到那个摆放着大彩电的电视柜前。一低头，从电视柜下面的的抽屉里，翻出那台灰白色游戏主机和两只带着经典十字键的手柄。
张甯的瞳孔，在看到那台机器的瞬间，微微一缩。
彦宸将游戏机放在地上，却没有立刻连接。他回转头，目光投向了张甯。
张甯也正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所有的疑惑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于心，又夹杂着几分好笑的、温暖的微光。
就在那对视的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回到了半年以前，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些初交往时的兵荒马乱、试探与交锋，那些夹杂着尴尬与心动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同时在两人脑海中奔涌而出。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审视的疏离感。
她想起了他第一次拿出这台游戏机时，那副急于炫耀、又带着点傻气的献宝模样。
彦宸收回目光，带着一种“今非昔比”的自信，驾轻就熟地将游戏机的线缆连接到电视上。他弯腰插上一张游戏卡带，随着“嘀”的一声轻响，电视屏幕瞬间亮起。
那熟悉的、造型粗犷的像素小人和“战斧”的英文标题画面，再次出现在屏幕上。一阵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略带粗糙的电子背景音乐，随之响起。
这动静，瞬间就将那个百无聊赖的小男孩的全部注意力，给牢牢地吸了过去。
刘小川的眼睛，像两颗被瞬间点亮的小灯泡，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闪烁的屏幕。他好奇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凑到彦宸身边，小脸上写满了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与惊奇。
“哥哥，这是什么？”
“这，”彦宸故意拖长了语调，用一种传授武林秘籍的、神秘兮兮的口吻说，“就是哥哥说的，独门绝技！专门用来招待你这种聪明的小朋友的！”
他将一只手柄递到小川手里，开始耐心地教他认识上面的按键。“你看，这个十字的，是用来控制走路的。这个键是跳，这个键是砍人……”
张甯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在膝盖上，倾身向前，看着眼前这一幕。
午后的光线被窗帘筛成了温暖的金色光尘，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也温柔地笼罩着电视机前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彦宸宽阔的脊背微微弓着，侧着脸，正极有耐心地对着身边的小不点比划着什么，声音压得低沉而柔和。刘小川则完全被那光怪陆离的像素世界吸引了，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彦宸，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全然投入的光芒。
“来！”彦宸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指着屏幕上那三个可供选择的角色，“看见没？这三个，都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你选一个！”
刘小川的目光在屏幕上逡巡。一个挥舞着巨斧、身材矮壮的白胡子老头；一个手持长剑、肌肉虬结的标准猛男；还有一个……穿着清凉、同样肌肉发达的女战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手一指，就指向了那个最符合他审美观的、看上去最威猛的猛男：“我要那个！”
“有眼光！”彦宸大加赞赏，自己则顺手选了那个矮壮的白胡子老头，“行，那我就用这个老爷爷陪你玩！”
“好！”小男孩的斗志被彻底点燃，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手柄，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随着彦宸按下开始键，游戏正式开始。
粗糙却激昂的电子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两个像素小人，开始在屏幕上笨拙地、却又勇往直前地挥舞着武器，与涌上来的敌人战斗。
刘小川很快就沉浸了进去，嘴里发出“呀呀呀”的、模仿着砍杀声的叫嚷，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每当打倒一个敌人，他都会发出一声兴奋的欢呼。而每当自己控制的小人被敌人打倒在地，彦宸总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替他解围。
“快！小川，往上走！”
“别怕别怕，我来帮你打这个大家伙！”
“哎呀！你别光砍啊，记得跳！”
整个客厅，被游戏机那独特的电子音效、小男孩兴奋的叫嚷声、以及彦宸那充满了耐心与宠溺的指导声，交织成了一首充满了活力的、热闹的交响乐。
张甯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了然的笑意。她没有去打扰这份独属于“男子汉”之间的、正在通过像素与电子音效建立起来的友谊。她看着彦宸那宽阔的后背，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提点功课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充满了耐心与守护姿态的、可靠的“大哥哥”。她又看看自己的弟弟，那张总是因为聪明而带着几分小大人般骄傲的脸上，此刻正洋溢着最纯粹的、属于孩子的崇拜与快乐。
这画面，比窗外冬日的暖阳，还要温暖。
时间在激昂的电子乐和兴奋的叫嚷声中飞速流逝。彦宸不愧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玩家”，虽然已经许久不碰，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让他操作起来依旧行云流水。他不仅要控制自己的角色，还要时刻留意着小川那横冲直撞的“猛男”。小家伙的操作毫无章法，只会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然后疯狂地按着攻击键，好几次都被小兵围殴得动弹不得。
每到这种危急关头，彦宸的白胡子老头总会像天神下凡一般，一个旋风斩冲进敌阵，三下五除二便将弟弟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就这样，一个负责勇往直前地“送死”，一个负责滴水不漏地“殿后”，这支奇怪的二人小队，竟也一路有惊无险地，杀到了第一关的尽头。
随着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屏幕暗了下来。一个比普通敌人高大两倍不止、手持巨大铁锤的壮汉boSS，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哇！大怪物！”刘小川发出一声惊呼，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
“别怕！”彦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在战前动员，“跟着我！我打前面，你打后面！”
一场恶战就此展开。那巨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每次砸在地上，都让屏幕产生轻微的震动。刘小川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几次都差点被锤子砸中，幸亏彦宸总能及时地将他推开，自己则灵活地游走在boSS身边，瞅准时机，用斧子狠狠地劈砍。
终于，在彦宸一记精准的跳劈之下，那巨大的boSS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化作一团像素的烟雾，消失了。
屏幕上，跳出了胜利的通关画面。
“赢啦——！！”
刘小川扔下手柄，像只小炮弹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兴奋地又蹦又跳，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冲到彦宸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着头，用一种看待拯救了世界的大英雄般的、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之前那点因为“双百”而产生的优越感，早已被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冲刷得一干二净。
什么分数，什么成绩，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哪有眼前这个挥舞着战斧、打败了大怪物的哥哥来得威风，来得更吸引人？
“哥哥，你太厉害了！”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
这声发自肺腑的赞美，瞬间抚平了彦宸刚刚“英勇牺牲”数次所带来的“内伤”。他强忍着心头的狂喜和得意，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手寂寞的淡然姿态，拍了拍小川的后背，谦虚地说道：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张甯在旁边听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清脆悦耳，却像一根精准的银针，瞬间戳破了那一大一小之间“高手与徒弟”的和谐氛围。
彦宸的动作一僵，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垮塌，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刘小川也好奇地转过头，看着自家笑得肩膀直抖的姐姐，不解地问：“姐姐，你笑什么？”
张甯看着彦宸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看看弟弟那清澈的、不容欺骗的眼神，心中那点促狭的、想要拆穿他的念头，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知道，此刻彦宸在弟弟心中的形象，已经无比高大。她可舍不得亲手摧毁自家弟弟的英雄梦。
她收敛了笑意，故意板起脸，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对刘小川说：“我没笑话他。我是说，彦宸哥哥就是很厉害的。”
刘小川立刻露出了“那当然”的表情，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
张甯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的彦宸，决定再加一把火，把他的光辉形象彻底焊死。她慢悠悠地补充道：“以前姐姐打这个游戏，也是他教的呢！”
这句话，堪称神来之笔。它既是事实——当初确实是彦宸把这盘游戏卡带拿出来、教会了她基本操作——又巧妙地掩盖了后来她以9:1的悬殊比分将他血虐到“生无可恋”的悲惨战绩。
彦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刑场上被特赦回来。他看着张甯，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他急忙悄悄地对着张甯的方向，双手合拢，拱手作揖，嘴里无声地、用夸张的口型说道：
“师父，您太给面子了！”
张甯看懂了他的口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朝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用眼神回敬道：知道就好，以后对我好点！
两人之间这番无声的、充满了默契的眉目传情，自然没有被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小男孩发现。刘小川的斗志已经被彻底点燃，他抓起手柄，用力塞回彦宸手里，迫不及待地喊道：
“哥哥，我们再来一盘！这次我一定能打得更好！我保证不拖你后腿了！”
面对弟弟那双燃烧着熊熊战意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彦宸心里那点小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顺着他再来一盘，那一下午的功课就彻底泡汤了。
于是，他立刻收起了脸上那副“高手寂寞”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更加严肃、更加高深莫测的“宗师”派头。
“咳，先别急。”他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那姿态，活像一个正在提点后辈的武林名宿，“想成为一个真正能拯救世界的英雄，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还得有扎实的基本功。”
他看着刘小川那副似懂非懂、却又无比专注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地“传授心法”：“你刚才还只是刚上手，很多技巧都不熟练。你看看，你连跳跃躲闪都不会，光知道闷头砍，这怎么行？真正的高手，是要懂得闪避的。”
他这番话说得煞有介事，刘小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受教的神情。
彦宸见状，趁热打铁，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训练计划”：“这么着，这叫‘新兵特训’。现在，你先自己从第一关开始，好好练练技术。你的任务，就是不让我帮忙，自己一个人，把第一关的所有小兵都消灭掉。等你什么时候能毫发无伤地单独对付那些小兵了，我再跟你联手，去挑战后面更厉害的大boss！”
“好！好！”
这个提议，非但没有让刘小川感到被冷落，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这不再是简单的玩游戏，这是“新兵特训”！是一个英雄的试炼！他用力地点着头，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壮志凌云的决心。他立刻重新在电视机前坐好，双手紧紧地攥着手柄，像一个领到了军令状的士兵，开始了属于他一个人的、艰苦卓绝的“单刷”生涯。
彦宸和张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会心的笑意。
问题，完美解决。
两人像两名配合默契的特工，在完成任务后悄然撤退。他们各自回到了茶几旁属于自己的“阵地”上，重新拿起了笔。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这一次，那份宁静之中，多了一丝来自电视机里、充满活力的“哒哒哒”的电子背景音。那声音非但不显得嘈杂，反而像一首充满了生命力的背景音乐，让这片共同学习的氛围，显得更加安稳、也更加温暖。
张甯坐定后，没有立刻低头做题。她侧着头，看着彦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与笑意。她朝着他，缓缓地、郑重地，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然后，将拇指骄傲地翘起。
一个无声的、代表着最高赞誉的“顶呱呱”。
彦宸脸上那副得意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灿烂，像午后最明媚的阳光。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同样翘起了大拇指。
然而，他没有停在半空中。
在张甯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他微笑着，将自己的拇指，不偏不倚地、轻轻地，按在了她那根同样翘起的、秀气的拇指上。
指腹相贴，温热的触感，清晰而坚定。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更像是一次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击掌；是一枚盖在彼此心上的、代表着“默契”与“胜利”的印章。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维持着这个亲昵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姿势，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计谋得逞的得意，更有那份无需言说、却早已融入骨血的、只属于“我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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