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肃杀气氛并未因几颗人头的落地而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皇帝的手段让明面上的反对声音几乎绝迹，但暗地里的潜流，却涌动得更加隐秘和危险。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书画铺子后院密室。几盏油灯映照着几张模糊而阴沉的面孔。他们不再是之前那些咋咋呼呼的勋贵子弟或低级官员，而是真正在江南盘根错节、影响力深远的士绅家族代表，甚至是某些致仕已久、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老牌文官。
“徐文耀死了，李实也被剥皮实草……陛下这是要斩断我等与朝廷、与宫里的联系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止是联系，是要我们的命，要我们的根！”另一个声音愤恨道，“清田令步步紧逼，如今又搞出什么‘格物兴利’，与民争利！水泥、玻璃、海贸……这是要彻底砸了我们的饭碗！”
“还有那份名单……韩赞周那阉狗，分明是在警告我们！要我们倾家荡产去填那个无底洞！”
密室内一片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不甘。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有人喃喃道。
“硬抗是死路一条。陛下手握雄兵，火器犀利，连东虏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我们这些家丁护院，还不够武英营塞牙缝的。”
“或许……可以借力？”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文士忽然开口，他目光闪烁，“江北……或许有人，不希望看到南明如此‘中兴’。”
这话如同惊雷，在密室中炸响。所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借清军之力！
“不可！此乃通敌卖国！千古骂名！”立刻有人激烈反对。
“通敌卖国？哼，是朝廷不仁在先！再说，我等只是……只是给北边传递些无足轻重的消息，或者，在关键时刻，‘配合’一下北边的行动而已。为了自保，为了家族存续，些许污名，又算得了什么？”那中年文士冷冷道，“况且，此事需极度隐秘，即便要做，也需寻一万全之策，绝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密室内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这个提议太过骇人听闻，但在这绝望的处境下，又仿佛成了一根危险的救命稻草。最终，没有人明确赞同，但也无人再激烈反对。一种危险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清宫内，朱慈烺并未安寝。他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深邃。韩赞周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
“陛下，那几家收到‘暗示’的，已有三家派人秘密接触内库，表示愿意‘捐输’助饷，数目不小。另外几家，还在观望。”
“意料之中。”朱慈烺淡淡道，“继续盯着，尤其是那些毫无动静的。”
“老奴明白。”韩赞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另外，东厂侦知，城西‘墨香斋’近来有些异常，有几家背景深厚的人物，夜间密会。但因守卫森严，具体内容未能探知。”
“墨香斋……”朱慈烺记下了这个名字，“不必打草惊蛇，放长线。朕倒要看看，有哪些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转过身，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韩大伴，你说，为何朕明明打了胜仗，整顿了内部，开源了节流，却感觉这脚下的冰层，反而更薄了？”
韩赞周躬身道：“陛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人，可以被打败，却很难被征服。他们失去了明面上的权力，就会转入地下，用更阴毒的手段。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百灵庇佑，但亦需万分小心。”
朱慈烺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冷冽。“朕知道。所以，光有雷霆手段不够，还得有帝王心术。要让他们怕，也要让他们觉得还有路可走，哪怕那路是朕给他们画出来的。内部的敌人，有时候比外部的更致命。通知张同敞，清田的步伐可以稍微放缓一点，给那些愿意‘捐输’的人一点甜头。同时，让史可法和秦良玉，加强对投降清军将领、官吏的甄别和使用，以汉制汉，分而化之。”
他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斗争，才刚刚开始。无论是沙场，还是这金陵城的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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