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化,雪窦山中国旅行社招待所。
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冬日的阳光透过糊着绵纸的窗棂,在房间内投下几方暖融融的光斑,驱散了些许寒意,却化不开那无形笼罩的沉闷。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张学良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棉袍,背着手,立在窗前,望着院内那几株疏疏落落的老梅。
枝头的积雪正在阳光下慢慢消融,露出底下深褐色的虬枝,几点殷红的梅苞在残雪映衬下,愈发显得孤峭冷艳。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沉寂,仿佛与窗外那凝固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赵一荻轻手轻脚地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走进来,见状,脚步微微一顿。
她将温热的茶杯轻轻放在他身侧的小几上,柔声道:“汉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今日阳光好,要不要把椅子挪到窗边坐坐?”
张学良缓缓转过身,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和清丽温婉的侧脸,她今天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夹棉旗袍,外面罩着素色毛线开衫,简单素净,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他眼中的沉郁似乎被这抹暖色驱散了些许,微微颔首:“好。”
赵一荻便费力地将一张沉重的藤椅搬到阳光最好的位置,又细心地铺上一个软垫。待张学良坐下,她才在他侧后方的一张矮凳上坐下,拿起一件织了一半的灰色毛衣,手指灵活地穿梭着毛线针。
“在看什么书?”张学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矮几上,那里放着几本翻旧了的书册。
“闲来无事,翻翻《明史》。”赵一荻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
“读到于谦守北京,总不免心生感慨。国难当头,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引导。
张学良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神暗了暗,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赵一荻也不催促,继续低头织着毛衣,房间里只剩下毛线针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过了许久,张学良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一荻,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赵一荻手中的动作不停,语气平和依旧:
“端纳先生不是说了吗?外界的舆论对我们有利,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保重身体。”
“等待……”张学良低低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等到何时?等到倭寇的铁蹄踏遍全国?”
“还是等到我张学良的名字,彻底被人遗忘?”
他的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与不甘。
赵一荻放下手中的毛线,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汉卿,没有人会忘记你。东北的父老乡亲不会忘,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将士不会忘,历史更不会忘。”
“你现在做的,就是忍耐。古人云,潜龙在渊,腾必九天。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走出去,去做你该做的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张学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信任与支持的脸庞,心中翻涌的负面情绪似乎被一点点熨平。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委屈你了,一荻。”他叹息般说道,
“跟着我,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如今还要困在这方寸之地……”
赵一荻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脸上绽开一个温柔而释然的笑容:
“汉卿,你说哪里话。能陪在你身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比起外面那些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人,我们已是幸运太多。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笼罩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她指尖的微凉,也仿佛驱散了一些他心头的寒意。
“是啊,至少我们还在一起。”张学良低声重复着她的话,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他看着她,目光深沉,
“一荻,若有朝一日……我是说如果,我能离开这里,你……”
“我跟你走。”赵一荻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游移,
“无论你去哪里,无论前路如何,我都跟你走。”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慷慨激昂,只是这最简单、最直接的六个字,却重逾千斤。
张学良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阳光里,一个望着窗外寒梅映雪,一个低头继续织着那件似乎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而绵长,
将这被囚禁的岁月,也酿出了一丝相依为命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赵一荻轻声提醒:“汉卿,该练字了。”
张学良“嗯”了一声,缓缓站起身。
赵一荻早已在书桌上铺好了宣纸,研好了墨。
他走到桌前,提起笔,蘸饱了墨汁,略一沉吟,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四个遒劲的大字:
“静待天时”。
赵一荻站在他身侧,默默地看着,嘴角泛起一丝恬静的笑意。
窗外,寒梅静立,残雪消融。
窗内,墨香氤氲,相守知味。这困守的时光,因了这无声的陪伴与懂得,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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