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腥味和矿洞深处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泥土与金属锈蚀的气息,狠狠地钻入李惊玄的鼻腔。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整个人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头濒死的孤狼,警惕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肋下的伤口最是严重,陆长老那一道‘烁金·贯日虹’的剑气,至今仍有丝丝缕-缕的锋锐道韵残留,如跗骨之蛆,不断破坏着他的生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血肉中搅动。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独自一人面对整个“正道”的围剿,无异于螳臂当车。夜姬为他创造的逃生机会,被他以重伤的代价勉强抓住,但现在,他体内的魂力已近枯竭,伤势更在持续恶化。
更让他绝望的,是身体最深处的无力感。
“漏灵之体……”
李惊玄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满嘴苦涩。这具天生的残破之躯,就像一个布满了裂痕的瓷器,无论注入多么精纯的甘泉,最终都只会流失殆尽。他从陆长老剑招中“窃”来的那一丝精纯本源,刚入体不久,便已经逸散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正在被这具破败的身体无情地浪费掉。
黑暗中,他缓缓摊开手掌,一缕黑红色的“阴阳魂火”如鬼魅般升腾而起,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映出他那张沾满血污、苍白如纸的脸。
“凭什么?!”
一个压抑到极致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咆哮。
“凭什么我生来就要被这该死的天道所弃?凭什么我连守住自己力量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起了葬仙谷底,那“窃火者”残魂的话——“天道是寄生体,修炼是为天道献祭”。他想起了陆长老那完美剑招中,悄然逸散、上供给“天”的那一丝本源能量。
一个疯狂、甚至可以说是渎神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既然我能解析他人的道纹,窃取献祭给天道的能量……那为什么,不能解析我自己?!”
“如果这具身体也是一道‘法则’,一道由天地写下的、充满了错误的‘道纹’,那我能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将它重写一遍?!”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他的整个神魂!
这是在走钢丝,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做赌注!稍有不慎,就是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呵……”李惊玄发出一声嘶哑的自嘲,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光芒。
与其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在无尽的追杀中,被这具残破的身体拖垮、耗死,不如就在此刻,就在这无人知晓的矿洞深处,赌上一切!
他盘膝坐好,缓缓闭上了双眼。
‘窃火之眼’,开!
这一次,他观察的目标,不是敌人,不是天地,而是他自己!
瞬间,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混沌而破败的内在宇宙。如果说,陆长老的剑招道纹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那他体内的经脉网络,就是一堆被砸得粉碎的玻璃废渣!
无数的裂痕,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每一条经脉之上。能量在其中流动,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四处冲撞,肆意地流淌,超过七成的力量,都从那些狰狞的裂痕中白白逸散,回归于天地。
而他的神魂,就像一盏在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光芒黯淡,摇摇欲坠。
这就是“漏灵之体”的真相!不是一个洞,而是一种从根源上就写错了的、注定要崩坏的“结构”!
“那就……解析它!”
李惊玄意志凝聚,‘道纹解析’——启动!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他神魂最深处炸开!
如果说解析别人的道纹,像是阅读一本深奥的古籍。那么解析自己,就等同于用一把生锈的钝刀,一刀一刀亲手剖开自己的血肉,撕裂自己的灵魂,去审视里面最根本的构造!
每一个念头,都像是在切割神魂!每一次分析,都带来肉身与灵魂的双重痉挛!
“呃啊啊啊——!”
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瞬间浸湿了衣襟。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构成他经脉与神魂的、最基础的“道纹”,是何等的扭曲与脆弱。它们就像是劣质的丝线,胡乱地纠缠在一起,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彻底崩断。
痛苦在叠加,意识在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这无边的剧痛彻底吞噬,陷入昏迷的刹那,他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核心”,终于被他捕捉到了!
在那无数扭曲、错误的道纹最中心,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固的烙印。那个烙印的形状,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锁住了所有道纹的“生机”,并强行规定了它们必须以这种“自毁”的方式运转。
天道烙印!
这才是“漏灵之体”的根源!是“天”在他生来之时,就刻下的诅咒!
“原来如此……不是我天生卑贱,而是天道,不许我活!”
在洞悉真相的瞬间,李惊玄的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平静。
既然找到了病根,那便有了治疗的可能!
他没有去触碰那个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无法撼动分毫的“天道烙印”。他的目标,是绕开它!是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秩序!
“以‘阴阳魂火’为炉,以‘窃火之道’为锤……”
他的意志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求修补,只求重构!既然你的‘道’要我死,那我便……窃我自身,另开一道!”
他催动体内仅存的“阴阳魂火”,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一小段破损最严重的经脉。然后,他以“窃火之道”的解析能力为引导,强行将那些混乱、错误的道纹,按照一种全新的、更加坚韧、更加圆融的方式,进行拆解、熔炼、再重组!
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也痛苦到极致的过程。
就像是不用麻药,给自己做最精密的心脏搭桥手术。
一寸,又一寸。
他体内的魂火在飞速消耗,他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极限。但他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
因为他成功了!
那一段被他重构过的经脉,虽然依旧纤细,却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润坚韧的气息。当能量流过时,再无丝毫泄露!
他找到了治愈“漏灵之体”的道路!一条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逆天而行的道路!
“吼——!”
就在这时,一声狂暴的兽吼,猛地从矿洞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施法。紧接着,便是一个男人惊恐的尖叫与求救声。
“救命!救命啊!!”
李惊玄猛地睁开双眼,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刚才的“自我重构”虽然只完成了一小段,却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此刻的他,虚弱到了极点。
他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岩壁,踉踉跄跄地走到矿洞口。
只见月光下,一头体型堪比巨象、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妖兽——“地岩蜥”,正张开血盆大口,即将把一个身穿灰色布衣、修为不过炼气期的中年散修吞入腹中。
那散修已经身受重伤,脸上写满了绝望。
李惊玄的眼神冰冷。他本可以不闻不问,悄然退回洞中。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看着那散修绝望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在青阳宗受尽欺辱、无力反抗的自己。
他握紧了手中的“葬天”古剑。
“若见死不救,我与那些视我为蝼蚁的宗门长老,又有何异?”
道心之誓,在心中回响。
下一刻,他的身形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华丽璀璨的招式。他只是将最后一丝魂力,注入了“葬天”剑身。
他身形一闪,‘冥魅幽形’——整个人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淡影,几乎是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岩蜥的身侧。
‘窃火之眼’早已锁定了妖兽体内妖力运转的核心节点。
而后,一剑刺出。
‘葬道灭魂’!这一剑,平平无奇,却快到极致,精准到极致!
剑尖没有刺向妖兽坚硬的鳞甲,而是直接没入了它肋下一处极其隐蔽的柔软区域。
黑红色的魂力,顺着剑身轰然灌入!
地岩蜥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凶戾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生机已然断绝。
魂力攻击,直击神魂!
“噗——”
一击得手,李惊玄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葬天”古剑插入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名死里逃生的散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轰然倒地的妖兽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却眼神凌厉的年轻人,脸上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药,颤声道:“前……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是一枚‘回元丹’,请您务必收下!”
李惊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个。
他接过丹药,直接吞入腹中。一股温和的药力瞬间化开,滋润着他干涸的经脉。
“多谢。”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不敢当!不敢当!”散修连连摆手,随即又是一脸苦涩,“唉,都怪我贪心,想来这‘黑风山’碰碰运气,采点灵药,好凑够去‘黄泉坊’的路费,没想到差点把命都丢了。”
“黄泉坊?”李惊玄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前辈不知道?”散修有些惊讶,随即恍然,“也对,像前辈这样的高人,自然不屑去那种地方。那‘黄泉坊’,是咱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还有一些……呃,犯了事,被宗门追杀的修士,最后的聚集地。它位于三不管地带的‘恶鬼愁’大峡谷深处,那里没有正道门派的律法,只有一条规矩——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有足够的灵石,就能买到任何东西,情报、功法、庇护……甚至是一张全新的脸,一个全新的身份。”
全新的脸,全新的身份!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李惊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如今已经成了“窃道之魔”的代名词,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而“黄泉坊”……
一线生机,似乎就在眼前。
那散修又千恩万谢了几句,见李惊玄一直在沉思,便不敢再打扰,小心翼翼地从地岩蜥身上,割下几块最值钱的材料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矿洞前只剩下李惊玄一人,与那具巨大的妖兽尸体。
他借着月光,看向旁边一汪积水中的倒影。
水中之人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狠厉。左胸口那三颗呈品字形排列的胎记,更是独一无二的标志。
“李惊玄……”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眼神却越来越冷。
“从今日起,你必须死。”
想要活下去,想要治好这具身体,想要去那“黄泉坊”寻得一线生机,甚至将来有一天,去掀翻那高高在上的虚伪苍天……
那么,“青阳宗逆贼李惊玄”,就绝不能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传说中“恶鬼愁”大峡谷的方向。
一场彻底的改头换面,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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