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没有拉响警笛，安静地穿过几条街道，最后拐进一个挂着国徽的院子。这里是辖区派出所，夜晚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照明灯散发着清冷的光。和刚才胡同里的鼎沸人声相比，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宴清跟着两位叔叔下了车，中年叔叔，也就是老李，走在前面，他身边的年轻叔叔小王，则有意无意地落后半步，偷偷打量着宴清。做笔录的房间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气氛自带三分严肃。老李坐在主位，拿起了笔和本子，小王则负责倒了杯水放在宴清面前。
“姓名，年龄，职业。”老李开始了例行公事的询问。
“宴清，二十二岁，职业……歌手，演员。”宴清坐得笔直，态度端正。
“身份证号报一下。”
宴清流利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老李一边记录，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说今天晚上的事吧，怎么回事？”
“是我们几个朋友的私人聚会。”宴清斟酌着用词，再次强调了“私人聚会”这个性质，“在后海那家‘过客’酒吧，郑钧老师、许巍老师他们都在。我喝了点酒，一时兴起，就上台唱了首歌。”
“唱的什么歌？”小王在旁边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老李瞪了他一眼，小王立刻缩了缩脖子，假装专心看记录本。
宴清笑了笑，回答道：“我自己的《命运》《流星雨》《花香》《世界末日》还有郑钧的《回到拉萨》、朴数的《生如夏花》。”
“嗯。”老李点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然后呢？外面的歌迷是怎么聚集起来的？”
“这个我确实没想到。”宴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能是有人认出我了，发了消息出去。真的非常抱歉，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态度让老李原本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他处理过不少明星艺人相关的纠纷，大多是经纪人前呼后拥，本人则是一副“你知道我是谁吗”的傲慢。像宴清这样主动配合，态度诚恳的，还是头一个。
“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以后要注意影响。”老李的口吻从讯问变成了教育，“今天也就是我们出警快，疏散及时，万一发生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您说的是，我深刻检讨。以后一定杜绝此类事件发生。”宴清认真地点头。
笔录做得很快，无非就是走个流程。签完字，按了手印，老李合上了本子。“行了，今天的事情定性为意外事件，对你进行口头警告教育。你可以走了。”
“谢谢警察同志。”宴清站起身，再次鞠躬，“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场面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职责所在。”老李摆了摆手，站起身准备送他出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王却突然有点扭捏，他看了看老李，又看了看宴清，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那个……宴清老师。”
这一声“老师”让宴清愣了一下。
“我女朋友，是您铁杆粉丝，从《流星花园》就开始了。您……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小王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脸都有些红了。
老李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但并没有真的阻止。
宴清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叔叔，此刻却像个害羞的大男孩，心里的那点紧张感彻底烟消云散。他接过本子，爽快地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叫莉莉，两个莉，茉莉花的莉。”小王激动地补充道。
宴清笔走龙蛇地写下“祝莉莉天天开心”，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太谢谢您了！”小王拿着本子，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老李在一旁看着，板着的脸终于也绷不住了，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咳，那个，宴清同志啊。”
“李叔叔您说。”宴清立刻应道。
“我家那闺女，今年上高三，学习压力大。她……她也挺喜欢你的歌的。”老李的话说得有些磕绊，“说是能给她力量。你看……能不能也……”
宴清瞬间了然，他笑着说：“当然没问题，笔还有吗？”
小王连忙把笔又递了过去。
“叔叔，您女儿叫什么？”
“叫李静。”
宴清想了想，在另一页纸上写道：“祝李静同学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老李拿着那张纸，嘴上说着“这孩子，净给我添乱”，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就在这时，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是所里的另一位民警，他看到里面的情形，嘿嘿一笑：“所长，李哥，完事了？哎，这不是宴清吗？”
这一声喊，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陆陆续续地，值夜班的几位叔叔都闻声围了过来。有的是自己好奇，有的则是接到了家里老婆孩子的“指示”。
“哎呀，真是宴清啊，比电视上还帅！”
“我儿子天天在家放你的《命运》，中韩文我都快会唱了！”
“宴清老师，给我们也签个名呗！”
一时间，严肃的派出所大厅，硬是变成了小型的粉丝见面会。宴清被围在中间，来者不拒，一个个耐心地签名。他很清楚，今晚的事，全靠这些叔叔们高抬贵手，才能这么顺利地解决。这点小要求，他自然是全力满足。
签了七八个名之后，宴清看着大家热情高涨的样子，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社交天才，为了表达感谢，也为了让大家更尽兴，他主动提议道：“叔叔们，要不这样吧，一个个签也麻烦。咱们干脆合个影，怎么样？”
如果一分钟后的宴清能看到现在的自己，他绝对会冲上来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合影？那敢情好啊！”
“这个主意好！”
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全体叔叔的热烈响应。刚才还有些矜持的所长，这会儿也走了过来，拍板道：“行！那就合影！小王，去，把相机拿来！就咱们所门口，背景亮堂！”
宴清心里还在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一行人簇拥着他来到了派出所的大门口，门口顶上，“xx路派出所”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旁边还有一枚闪亮的国徽。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庄严。
所长亲自指挥，热情地安排着：“来来来，宴清同志是贵客，站中间，站c位！”
宴清被两位叔叔一左一右地“架”到了正中间，正对着那块牌子。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有点僵硬，这站位，这背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犯罪嫌疑人指认现场”的味儿。
“来，第一组，老李，老张，你们先上！”所长指挥道。
老李和另一位叔叔立刻站到了宴清两边，身姿笔挺，神态严肃，完全是工作状态。只有宴清夹在中间，努力挤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还顺应气氛地比了个“耶”的手势。
“咔嚓！”
闪光灯亮起，这诡异的画面被永远定格。
宴清心里哀嚎一声，这照片要是流出去，明天头条标题他都想好了：《亚洲巨星深夜被捕，面带微笑比耶认罪》。
“所长，要不……我站边上吧？”宴清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那哪儿行！”所长一挥手，不容置喙，“你是主角，必须站中间！这是规矩！来，下一组，小王，小刘，你们上！”
宴清的挣扎宣告失败，只能认命地继续站在c位，保持着职业假笑。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做笔录的，是来“慰问演出”顺便当人形立牌的。
好在派出所晚上人不多，轮换了几组之后，这场别开生面的“合影留念”活动总算接近了尾声。
最后，所长亲自上阵，和政委一左一右地站在宴清身边，拍下了一张分量最重的“领导合影”。
拍完照，所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宴清的肩膀：“宴清同志，今天辛苦你了。也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配合。”
“应该的，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宴清总算松了口气，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
折腾了这一通，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宴清婉拒了叔叔们要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星xx小区。”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只当是个普通的夜归青年。“好嘞。”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宴清靠在后座上，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比他拍过的任何一部戏都更具戏剧性。在京圈老炮面前唱歌，引爆全场，惊动警察，最后在派出所开“粉丝见面会”。
他想起矮大紧那张后怕的脸，想起郑钧的夸赞，想起许巍他们的认同，也想起派出所门口，自己站在c位比着“耶”的尴尬场面。
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荒诞，也挺有意思的。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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