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强光探照灯爆发出的纯粹白光，是现代工业文明最粗暴的宣言。它将整个“镇静室”的一切阴影尽数驱逐，连同那片能剥夺五感的黑暗，也在瞬间被彻底蒸发。
光芒之下，那团由无数怨念构成的黑雾“集体”，第一次显露出了它受损的形态。它剧烈地翻滚、收缩，组成它身体的无数张人脸，都在无声地尖叫，仿佛被泼了浓硫酸。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用狂躁的生命力，冲击着这片由死寂和怨恨构筑的领域。
然而，这还不够。
“集体”并未被消灭。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它迅速改变了策略。
强光和噪音无法摧毁它，那就摧毁它的敌人。
它放弃了对房间的无差别感官剥夺，转而进行更精准、更恶毒的精神攻击。
韩清刚从失明的剧痛中缓过神，眼前的景象就猛然扭曲。镇静室的灰色石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泥泞湿滑的热带雨林。冰冷的雨水混杂着血腥味劈头盖脸地浇下。她身上不再是作战服，而是多年前特种部队的迷彩。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战友胸口中弹，正绝望地向她伸出手，嘴里徒劳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她的错。是她的判断失误，让整个小队陷入了伏击。
“不……”
韩清的攻击动作瞬间变形，手中的战术短刀胡乱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劈砍，整个人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之中。
雷动的情况更加糟糕。
他眼中的白光，仅仅维持了一秒，就被一股熟悉的、从视野边缘蔓延开来的黑暗所吞噬。那轮巨大、沉默、散发着无穷恶意的黑色太阳，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黑色荒原，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只能等待着被那恐怖的天体彻底碾碎。
“啊……”
他手中的电光瞬间熄灭，整个人向后踉跄，脸上血色尽失，心神彻底失守。
两人，在恢复感官的短短几秒内，再次被拖入了各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幻象。
就在他们即将被幻象彻底吞噬，精神防线崩溃的前一刻。
一个清晰、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声音，通过他们耳朵里那枚特制的骨传导耳机，直接响彻在他们的脑海深处。
“别去看，去听！”
是陆渊。
“战场上，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
“但敌人想杀你的那股劲儿，做不了假！”
“跟着那股‘杀气’打！”
这段话，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安慰。它朴素、直接，是源自百年尸山血海的战斗箴言，是无数次生死之间凝练出的本能。
这盆冰冷的“真理”，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幻象中的两人。
韩清身体一震。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放弃视觉！
当她放弃用眼睛去“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在她脑海里，以另一种方式重构了。雨林、战友、鲜血，所有幻象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经过强化的“动态视觉”能力，在黑暗中捕捉到的、最细微的真实。
空气的流动。
能量的汇聚。
以及……那团黑雾核心散发出的、一股冰冷刺骨、凝如实质的恶意！
找到了！
另一边，雷动也被这声断喝惊醒。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不再去看那轮黑色的太阳，而是将残余的雷电之力，尽数布满自己的全身皮肤。
“滋啦——”
一层细密的蓝色电弧，在他体表形成了一个不稳定的感知电场。在这个电场之内，任何能量体的靠近，都会引起最直接的反应。他“感觉”到了。就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团巨大的、阴冷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聚合体。
那就是敌人！
两人，在陆渊的指点下，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绕过了“集体”那防不胜防的幻术攻击。
“喝！”
韩清的身形像一道离弦的箭，手中的短刀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直刺向她感知中恶意最浓郁的那个点。
“去死！”
雷动也咆哮着，将一道凝聚的闪电链，射向他电场感应中最清晰的目标。
攻击，首次命中了同一个位置。
“——！！！”
一阵无声的、却能撕裂灵魂的尖啸，从黑雾的中心爆发出来。“集体”第一次遭受了实质性的伤害，剧烈地扭曲起来。
吃痛的怪物，彻底被激怒了。
它放弃了所有花哨的幻术。
它释放出了自己最本源、最纯粹的力量。
绝望。
一股无形无质，却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可怕的情绪洪流，从黑雾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精神污染。这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最纯粹的负面情绪。它在告诉你，一切都是徒劳的，抵抗是无意义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痛苦。
韩清前冲的动作猛地凝滞，她的心脏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攥住，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
雷动身上的电光也再次黯淡下去，他跪倒在地，战斗意志如被潮水冲刷的沙堡，迅速瓦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一步上前，挡在了他们两人身前。
是陆渊。
他用自己的身体，不闪不避，硬生生承受了那足以让任何正常生物灵魂崩溃的“绝望”冲击。
那股情绪洪流撞在他身上，仿佛撞上了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身体没有一丝颤抖。
对他而言，这所谓的“绝望”，甚至不如拂面的微风。
他对着身后震惊的两人，下达了命令。
“我当你们的‘沙包’。”
“你们，只管开火。”
韩清最先反应过来，她强行压下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双腿，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
但雷动，依旧在犹豫。
他挣扎着站起，手中重新汇聚起电光，可当他准备攻击时，那道闪电却下意识地绕开了陆渊的身体，劈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他不敢。
他怕伤到这个正为他们提供庇护的男人。
陆渊头也没回。
“让你开火就开火！”
一声呵斥，清晰地传入雷动的脑海。
“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我的命，比你们想象的要硬得多。”
陆渊的腔调依旧平淡，但接下来的话，却让雷动浑身剧震。
“你要是能用这点电就把我劈死，我还要谢谢你帮我解脱了。”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雷动心中最后一点顾忌和犹豫。
是啊。
这个男人，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这个把深渊关在心里的狱卒……他怎么可能会被自己这点微末的电光伤到？
自己的那点顾虑，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一股混杂着羞愧、愤怒和决绝的情绪，从雷动心底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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