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如同一粒被投入墨色海洋的微尘,悄然悬浮在“星尘之海”的感知边界之外。这片被无数文明传颂、也被回廊遗民警示为终极牢笼的空域,从外部看去,并无任何狰狞之相。它更像是一片无比广阔、缓慢旋转的星云,内部流淌着柔和而绚烂的七彩极光,静谧,深邃,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美感。若非知晓其残酷本质,任何人都会将其视为宇宙中最瑰丽的奇迹。
控制室内,气氛却与外部景象的宁静截然相反,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所有系统,最终检查完毕。隐匿力场运行在理论极限,能量波动抑制至背景噪音级别。”林瑶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清晰而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激荡。“‘概念奇点’发生器已预载入李默的‘权能’通道,随时可以激活。”
秦风站在舰桥最前方,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只有锐利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主屏幕上那片绚烂的星云。“‘肃正’巡逻队活动规律确认,与我们获取的数据吻合。我们有三分钟窗口期,穿过第三号感知盲区,抵达预定跳跃点。”
苏茜坐在副指挥席上,面前的光屏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流预测模型和“逆熵共鸣”理论的应用推演。她的眉头微蹙,似乎在计算中遇到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异常。“星尘之海内部的能量流动……比我们模型预测的更加……‘有序’。这种有序性不符合通常的熵增定律,更像是……被某种意志精心编排过的。”
李默坐在特制的、连接着“方舟”核心能源与隐匿力场的座椅上,双目微阖。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于维持着对自身意识的绝对掌控,抵抗着因即将到来的大战而蠢蠢欲动的“纯白同化”。掌心的金币传来沉稳的脉动,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走向终结的倒计时。他能感觉到,那片星云深处,有一个冰冷、庞大、如同星系核心般的存在,正散发着无形的威压——那就是“肃正协议”的核心,他们的最终目标。
“开始行动。”秦风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最后的沉寂。
“方舟”引擎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鸣,舰体如同融入背景的变色龙,沿着一条由林瑶和苏茜共同计算出的、极其复杂的多维空间曲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绚丽的星云之中。
一进入星尘之海,外部观测到的宁静假象瞬间破碎。
并非遭遇了猛烈的攻击,而是陷入了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从空间的每一个维度、能量的每一次波动中,冷漠地注视着这艘不请自来的“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试图渗透进一切规则缝隙的“校正”意志。
“隐匿力场受到持续压力,能量消耗增加15%。”林瑶报告道,“尚未触发警报,但我们像在胶水里游泳。”
“保持航向,加速通过第一警戒区。”秦风下令。
“方舟”在七彩的星云物质中穿行,周围是美轮美奂、却暗藏杀机的景象。巨大的、如同水晶般的几何体在虚空中缓缓飘荡,流淌的极光中偶尔会闪过一些难以理解的、仿佛电路板般的巨大结构投影。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穿越三个环形防御带,才能接近核心区域。第一个防御带主要由自动感应炮塔和空间陷阱构成。凭借“播种者”数据库中的详细布防图,“方舟”如同未卜先知般,灵巧地规避着一个个致命的陷阱,偶尔遇到无法避开的自动炮塔,则由秦风操控精准的点射,在其发出警报前将其瞬间瘫痪。
一切似乎过于顺利。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第一防御带,进入相对空旷的过渡区域时,苏茜突然发出了警告:
“不对劲!前方的空间结构读数……与我们数据库中的记录严重不符!存在大规模的人为重构痕迹!”
主屏幕上,原本应该是一片虚无的过渡区域,此刻却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蜂巢般的空间褶皱!这些褶皱并非自然形成,其结构充满了人工雕琢的痕迹,并且……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的速度,向着他们航行的方向“生长”和“蔓延”!
“是‘肃正’的动态防御系统!它在自我进化,改变了布防结构!”林瑶脸色一变,“数据库的信息已经过时了!”
话音刚落,那些蜂巢状的空间褶皱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无数道纤细却蕴含着恐怖贯穿力的能量光束,如同倾盆暴雨般,从四面八方的褶皱中激射而出,瞬间覆盖了“方舟”所有可能的规避路线!
“规避无效!护盾过载警告!”警报声凄厉响起!
“启动‘概念奇点’!范围,舰首扇形区域!”秦风毫不犹豫地下令。
李默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纯白的星璇疯狂旋转!他不再压制,而是主动引导着那浩瀚而危险的“源初定义权能”,依照脑海中那复杂的蓝图,在“方舟”正前方,强行构筑那个违反常理的“规则矛盾点”!
嗡——!!!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感到灵魂层面传来一声剧烈的震颤!一个肉眼无法直接观测、却能被所有传感器和灵觉清晰感知到的“虚无之点”,出现在舰首前方。它仿佛一个贪婪的黑洞,瞬间将席卷而来的能量光束扭曲、分解、吸入!不仅仅是能量,连那些发射光束的空间褶皱本身,其稳定的结构也开始崩溃、瓦解,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玻璃,碎裂成最基本的空间粒子!
“概念奇点”效果显着!为“方舟”强行开辟出了一条短暂的安全通道!
“全速突破!”秦风大吼。
“方舟”引擎功率全开,沿着那条不断崩塌又不断新生的通道,险之又险地冲出了能量光束的覆盖范围。
然而,李默在完成构筑后,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出,溅落在控制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涣散。脑海中,一段关于他第一次独立完成快递配送、收到客户真诚感谢的珍贵记忆,如同被橡皮擦抹过,彻底变成了空白。
“李默!”林瑶心痛地惊呼。
“我……没事……”李默艰难地喘息着,擦去嘴角的血迹,纯白的色彩在他眼底蔓延,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范围。“继续……任务……”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概念奇点”的消耗远超预期。
就在他们刚刚脱离险境,尚未稳住阵脚之时,主屏幕上,那片被“概念奇点”扰乱的区域后方,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预想中更多的防御设施和巡逻舰队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比空旷、死寂的虚空。
而在那片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甚至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并非狰狞的战争堡垒,也不是庞大的计算中枢。
那是一个……**世界**。
一个被完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球形护盾包裹着的,可以看到蓝天、白云、山川、河流,甚至隐约能见到城市轮廓的……**行星**!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星尘之海的核心区域,仿佛一个被精心收藏在博物馆玻璃柜中的标本。与周围冰冷、高科技的肃正造物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那……那是什么?!”林瑶失声叫道。
苏茜快速调动所有探测设备,分析着那个世界的各项数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大气成分……氮氧比例适宜碳基生命。地表温度……处于液态水存在区间。能量签名……稳定,温和,且……与‘肃正’体系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活的、正常的生命星球**!”
这个发现,如同终极的悖论,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认知!
“星尘之海”,这个“肃正协议”的核心老巢,这个他们预想中布满钢铁与炮火的终极战场,其最深处,竟然保护着一个……**生命摇篮**?!
“‘回收站’……‘样本库’……”秦风重复着埃兰执政官的话,看着那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星球,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型,“难道……‘肃正协议’将那些它认为有‘价值’的文明,整个……**打包收藏**了起来?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观察和研究**?”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之前制定的“潜入-爆破”战术,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们的敌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理解。
李默看着那个被柔和光芒包裹的星球,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那枚代表着“定义”与“修正”力量的金币,第一次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在这里引爆“概念奇点”,或者动用“源初定义权能”进行大规模规则覆盖,会波及那个世界吗?里面那些可能存在的、被“收藏”起来的生命,又会如何?
战斗,似乎在这一刻,进入了他们从未预想过的、更加艰难的维度。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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