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探组长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狂暴的风雪声中显得有些失真，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通讯器里。
那一瞬间，仿佛连零下六十度的严寒都被这股巨大的兴奋冲淡了。
薄靳寒将苏晚护在身后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沉声下令：“‘烛龙’停止作业，切换至广域扫描模式。我要看到下方的实时影像。”
“是！”
“嗡——”
激光钻探平台发出的幽蓝色光束瞬间熄灭，代之以一种更加低沉的运转声。几秒钟后，主控平板的屏幕上，深度数据停止跳动，画面切换成一个漆黑的圆形。
那是探头传回的实时影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暴风雪依旧在肆虐，巨大的履带车在狂风中都有些轻微的晃动。但在场的每一个人，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
画面起初一片漆黑，间或有雪花和冰晶飘落，干扰着镜头。
“探头正在下降，投放照明弹。”技术员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一枚微型照明弹被从钻孔中投下。
它像一颗坠落的流星，带着明亮的光芒，划破了那片无尽的深邃。
光芒驱散黑暗的瞬间，所有人的瞳孔都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主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通讯频道里，也落针可闻。
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幅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画面。
在他们脚下三千米的冰层之下，并非预想中的巨大洞穴或地质空腔。
那是一座城市。
一座被冰封的、寂静的、庞大的城市。
照明弹的光芒不断下坠，照亮了更多的细节。他们看到了高耸入顶的尖塔，看到了层层叠叠、宛如梯田般铺展开的建筑群，看到了宽阔得足以容纳几十辆全地形车并排行驶的街道。
所有的建筑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风格，线条流畅而古朴，带着一种非人类文明的宏伟与瑰丽。它们似乎是由某种半透明的晶体材料构成，在照明弹的光芒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这景象，苏晚无比熟悉。
与她在南海深渊之下看到的那座海底古城，几乎如出一辙。
不，有区别。
这里的建筑更加宏大，更加完整，保存得也更加完好。那座海底古城已经残破不堪，而眼前的这座冰下之城，仿佛只是沉睡了过去，随时都会醒来。
“我……我了个去……”一个年轻的队员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这是捅了哪个神仙的窝了？亚特兰蒂斯北极分斯？”
没有人笑。
所有人都被这超现实的景象震得头皮发麻。
“准备载人下降平台。”薄靳寒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震撼的死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未超出他的预料。
“可是，外面暴风雪太大了！能见度不足五米，搭建平台风险极高！”行动队长立刻提出了异议。
“那就创造条件。”薄靳寒的语气不容置喙，“半小时后，我要下去。”
他的目光转向苏晚，隔着厚厚的防护面罩，苏晚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询问。
苏晚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要下去。
这下面，有她想要的答案。
半小时后，在数台全地形车的环绕和高强度探照灯的照射下，一个简易但极其稳固的升降平台被强行搭建在了钻孔之上。
狂风卷着冰粒，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但没有人退缩。
“第一梯队，我，苏晚，另外再加两名战斗人员，两名技术专家。”薄靳寒亲自挑选着第一批下去的人员。
队员们纷纷请战。
薄靳寒的视线扫过一张张坚毅的脸，最后定格在两名经验最丰富的老队员身上。“就你们两个。其余人留守地面，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准备支援。”
“是！”
一行六人穿戴好最顶级的单兵防护装备，站上了那个悬在无尽深渊之上的金属平台。
苏晚站在薄靳寒身边，低头看了一眼。
那个直径不到两米的洞口，此刻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深不见底，散发着亘古的寒意与未知。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像之前那样牵着，而是十指紧扣。
他的掌心传来的热度，透过厚厚的防护手套，依旧清晰可辨。
苏晚的心安定下来。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极地作战服，身形挺拔如松，在狂风中纹丝不动。防护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下方的黑暗。
这个男人，无论在何种绝境，似乎永远都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开始下降。”薄靳“寒对着腕部的通讯器下令。
“收到。平台开始下降，速度每秒五米，请注意安全。”
脚下的金属平台微微一震，开始平稳地向着冰层深处沉去。
地表的狂风与呼啸被迅速抛在身后，四周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头盔上的战术射灯，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他们正在穿过“烛龙”钻出的冰壁通道。
通道的内壁光滑如镜，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幽蓝的光。三千米的深度，像是一条通往地心的时光隧道。
苏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身边男人沉稳的呼吸声。
下降的过程漫长而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通讯器里传来地面指挥中心的声音：“即将通过冰层，距离空腔顶部还有十米……五米……三、二、一！”
瞬间，脚下一空。
他们穿过了厚实的冰盖，进入了那片广阔的地下空间。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战术射灯的光束，在空旷得近乎无限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渺小。但即便如此，那光束所及之处，也足以让人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
他们仿佛悬浮在一座冰封神殿的穹顶之下。下方，是鳞次栉比的奇异建筑，静谧地矗立在永恒的黑暗里。
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地表还要低，但却没有风，那种寒冷是静止的，是渗入骨髓的。
平台缓缓降落。
当他们的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时，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脚下并非冰面，而是一种黑色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石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地面小组，我们已安全抵达。空气样本分析中……无有害气体，氧含量正常偏低。这里……我的天……”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这里的空间结构稳定得不可思议。”
苏晚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广场的地面由巨大的黑色石板铺就，严丝合缝。远处，一座座水晶般的建筑高耸林立，直插上方的冰穹，建筑的尖顶在射灯的光芒下，闪烁着点点寒光。
整个世界，除了他们几人射灯的光柱，再无一丝光亮，也再无一丝声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分组探查，保持通讯距离不超过五十米。”薄靳寒下达了指令，但他握着苏晚的手却没有松开。
“是。”
四名队员立刻呈扇形散开，警惕地向着四周探索。
薄靳寒则牵着苏晚，朝着广场的中心走去。
越是往里走，苏晚脑海中那种熟悉的悸动就越发强烈。它在指引着她，呼唤着她。
这里和海底那座古城给她的感觉太像了。
同样的建筑风格，同样宏大的布局，同样来自远古的召唤。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广场的最中心。
一座巨大的高台，出现在他们面前。
高台约有十米高，同样由那种黑色的石材筑成，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圆形。通往台顶的，是一条笔直的阶梯。
苏晚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和海底古城中心的那个高台，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
薄靳寒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问：“怎么了？”
“上去看看。”苏晚的声音有些发紧。
两人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上高台。
高台的顶部是一个巨大的平台，空旷而平整。平台的正中央，有一个微微凸起的石座。
苏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快步走上前去。
石座之上，果然有一个凹陷。
那是安放信物的地方。
然而，当苏晚看清那个凹陷的形状时，她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不是她熟悉的、与自己戒指完美契合的那个形状。
这个凹陷，呈现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锐利的棱角，像是一柄被折断的、造型奇特的钥匙。
它在等待着另一个信物。
它在等待着另一个人。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冰冷的凹陷。
原来，不止一个。
薄靳寒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奇特的凹陷。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射灯的光芒下，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他伸出手，覆在苏晚抚摸石座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很热，驱散了石材的冰冷。
苏晚抬起头，看向他。
在彼此的防护面罩后面，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了然，看到了探究，更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
仿佛在说，无论你发现什么，我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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