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前一日，承恩侯府如同一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华丽牢笼，喧嚣、躁动，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紧张与期待。
王氏的院子里，人来人往，脚步声、催促声、器皿碰撞声不绝于耳。
霓裳阁的绣娘最后一次为沈月柔调整衣饰的每一个细节，金玉首饰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沈月柔穿着那件价值连城的孔雀羽衣，在巨大的铜镜前反复转身，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与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明日惊艳全场、引得皇子王孙竞相折腰的场景。
“母亲，您看这袖口的弧度可还完美？这裙摆走动起来，流光是不是还不够明显？”沈月柔的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一丝苛刻的挑剔。
王氏围着她，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眼里满是贪婪与骄傲：“完美！我的儿，明日你必定是宫宴上最耀眼的明珠！那些公侯小姐，都得被你比下去！”她转头厉声呵斥丫鬟：“动作都轻些！碰坏了一根丝线，仔细你们的皮！”
整个正院都围绕沈月柔一个人旋转。
看守衣箱的婆子虽然依旧尽职，但注意力也难免被这喧闹的场面和主母小姐的兴奋所分散，时不时伸长脖子看向内室的方向。
与此处的极尽奢华和忙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府中其他角落，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压抑和冷清。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触了主母的霉头。各院的用度依旧被卡着，无人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沈清辞的院落，更是静得如同古墓。
她安静地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翻一页。
碧玉被她派去了厨房“帮忙”，实则是观察各方动静。
柳嬷嬷则早已借口“回家探亲”，实则去安排城外接应和销毁事宜。
“小姐，”碧玉悄悄回来，脸色因紧张而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宫里来的公公和嬷嬷已经到了，正在前厅和夫人说话。库房那边忙乱得很，夫人刚被请过去了。看守厢房的孙婆子……方才也被人叫去帮忙抬一件屏风，就离开了一小会儿，这会儿刚回来。”
机会来了！趁现在——
沈清辞猛地站起身，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春杏呢？”她问，声音异常冷静。
“就在廊下候着，提着食盒。”碧玉道。
“让她进来。”
春杏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看似普通的三层红漆食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只有她知道，这食盒的底层，有一个巧妙至极的夹层，是她熬了整整两夜，用做织机零件的边角料和手艺一点点抠出来的。
“小姐，点心……点心做好了。”春杏的声音带着颤音。
沈清辞走过去，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几样刘嫂之前试做成功的、样式精巧的点心。
她手指看似无意地在盒内边缘某处轻轻一按，底层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里面空无一物的夹层。
“很好。”沈清辞合上盖子，目光扫过春杏和碧玉，“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只是送点心的丫鬟，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丫鬟重重点头，脸上是豁出去的决绝。
“碧玉，你留在这里。春杏，跟我来。”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拎起那个沉重的食盒，带着春杏，走出了房门。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苍白，步伐甚至刻意显得有些虚浮，仿佛真的是久病初愈，出来透口气。
她们没有走向正院，反而绕向了通往那间厢房的后廊。
这个时间，这条路上通常很少有人。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间厢房的门，以及门口坐着打盹的孙婆子——看来刚才的忙碌让她也乏了。
就在此时，前面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和脚步声！
是沈月柔房里的两个大丫鬟，正捧着什么东西说笑着走来！
沈清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千钧一发！
她猛地拉住春杏，迅速闪进旁边一丛茂密的竹子后面，死死捂住春杏的嘴，防止她惊呼出声。
两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姐真是天仙下凡，那衣裳，啧啧，明日定要闪瞎所有人的眼！”
“可不是嘛！快走吧，小姐还等着这新到的胭脂呢……”
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竹竿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缓缓松开手，春杏吓得几乎瘫软。
不能再犹豫了！
她看了一眼那厢房，孙婆子似乎被刚才的说话声惊动，挪动了一下身子，嘟囔了一句，又闭上了眼。
就是现在！
沈清辞猛地推了春杏一把，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用口型无声地道：“去！弄出点动静！”
春杏瞬间明白了，她咬紧牙关，猛地朝着相反方向的廊柱跑过去，假装脚下一滑，“哎呀”惊呼一声，同时将袖子里藏着的一把铜钱撒了出去，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这声响在寂静的后廊格外突兀！
“谁？！哪个小蹄子作死！”
孙婆子被彻底惊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朝着铜钱滚落和春杏惊呼的方向张望，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查看。
就是这一刻！
沈清辞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无声地冲到厢房门口，闪身而入！
屋内光线略暗，空气中弥漫着新衣和樟木的混合气味。
那个华丽无比的衣箱就放在正中央。
她的手指因为极度紧张而有些僵硬，却异常迅速地打开箱盖——王氏自信到甚至没有上锁！
那件华美夺目的孔雀羽衣就平整地躺在里面，如同沉睡的凤凰。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清晰又无比模糊。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将那件真品抱起，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欲望和罪恶。
她飞快地打开食盒夹层，将其塞了进去，合上夹层，盖上点心盖子。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息。
她拎起食盒，再次闪出房门。孙婆子还在远处弯腰捡着铜钱，骂着“倒霉催的”。
沈清辞头也不回，沿着原路疾步返回，心跳如雷，却强迫自己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当她终于踏回自己院子的门槛时，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碧玉慌忙扶住她。
“小姐！”
“关门……”沈清辞的声音嘶哑，将食盒递给碧玉，“立刻……按计划送出去！”
碧玉接过那仿佛有千钧重的食盒，重重点头，飞快地消失在院门后——她要将食盒交给早已等在角门处的柳嬷嬷的“远房侄儿”。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地喘息着，额发已被汗水粘湿。
成功了……第一步，最危险的一步，竟然真的成功了！
然而，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加深重的凝重。
替换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明日才会在那座紫禁城里，轰然炸响。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金笼碎裂前，那只雀鸟最后的、绝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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