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锥，刺穿艾德蒙的脑海。
“只有你值得信任，艾德蒙。”
安东靠在行军床的支柱上，脸上带着罕见的疲惫，“因而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今天晚上，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大阴谋家脚步微微虚浮，转身走向内帐时，身形甚至有些佝偻，那柄曾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冥犬”也静静倚在角落，仿佛被磨去了所有的锋芒。
他很虚弱。
艾德蒙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仿佛永远精力充沛的大阴谋家，此刻急需要休息，如同久经征伐的利剑终于到了崩断的边缘。
是因为昨夜那个秘密前来拜访的女人吗？
艾德蒙只是偷偷瞥见一眼，却如同与美惠女神亲自照面。即使刻意盘起银发，戴上厚重的兜帽，笼着遮蔽容颜的轻纱，嘉尔曼·卡蒂亚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那份融高贵与娇艳于一体的风姿，足以让任何勇士为之倾心。
可她为何会前来密会自己的宿敌？密会这个在继承人战争中，让她一败涂地的“瓦伦蒂娜之刃”？
比起嘉尔曼，艾德蒙皱紧眉头，还有件事令他疑惑。
在安东身上，艾德蒙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熟悉的力量——那曾经如同火炬般指引他、令他敬畏无比的神选者之力，此刻似乎已彻底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属于平凡之辈的孱弱。
难道，他真的放弃了神选者的权能？
艾德蒙不敢相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自己这么多年追随的，到底是什么？
是马蒂斯变革世界的意志？还是仅仅只是安东·伍兹个人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往后，他又该去追随什么？
困惑如同毒蛇，啮噬着他的心脏。
艾德蒙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绝望、困惑、无助，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在眼前，看着那群曾经教导他马蒂斯教义的兄弟姐妹，曲解神的意志，化身为献祭同胞的恶魔。
为什么要放弃神选者身份？为什么要……背弃我？
“艾德蒙爵士？”一个试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翻涌的思绪。
不知何时，那位由瓦伦蒂娜指派来的年轻学士已摸到了帐篷附近，脸上堆满了假惺惺的担忧，“爵士他……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我看他脸色……”
“滚！”艾德蒙直截了当地答道。
学士被这粗暴地回应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即又被掩饰下去，他挺起胸膛，抬高音量：“艾德蒙爵士，我提醒您，我出身于尊贵的……”
“呃啊——！”
学士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猛地捂住心脏，翻滚着倒在地上，五官因剧痛而扭曲，磅礴的魔力已于瞬间涌入他的神经，撕裂着他的灵魂。
“滚！”艾德蒙下达最后通牒。
学士颤巍巍地爬起，看向艾德蒙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他咬了咬牙，明白今晚不会有所收获，只得踉跄着向远处的营火走去。
无耻的间谍……艾德蒙在心中冷哼。
那么自己呢？如果安东·伍兹已经放弃了神选者的身份，失去了马蒂斯的眷顾，那自己这些年来的追随，又算什么？
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我应该好好向他告个别……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他应该折回帝都，用这些年攒下的丰厚报酬，去买一处好宅子，再娶个家境殷实、性情温顺的好姑娘，远离这些权力倾轧和神只纷争，好好度过平静的下半辈子。
一直以来，他都是为了别人而活——
为了父亲所信奉的马蒂斯兄弟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变革意志”，为了那个将他从九狱里拉出、给予他新生的安东·伍兹。
而当这一切信仰的基石都已崩塌时，他或许真该放下一切，只为自己而活……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一个磅礴、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砸入他的脑海！
该死的高维妖精，别跟我胡闹了！艾德蒙忍不住用妖精语怒骂道。
但下一刻，他全身战栗，心脏狂跳，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不对！这不是高维妖精渴望魔力的低语！这是……这是……
【汝要放弃，吾的意志吗？】
是祂！是那个曾经在祭坛上回应他绝望呼唤的存在！是那个赐予他力量，却又让他陷入更深漩涡的根源！
是马蒂斯！
熟悉的力量再次流经他的四肢百骸，洗炼着他的灵魂，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霸道。自七年前那个血腥之夜后，马蒂斯再次直接赐福了他，不是通过神选者安东·伍兹作为媒介，而是来源于神只本身那浩瀚无边的意志！
【吾遭背叛，吾必报应】
艾德蒙如同提线木偶般，挣扎着起身，体内奔涌的力量既让他战栗，又驱使他行动。他猛地伸手，“刺啦”一声，撕开了身后的门帘，闯了进去。
【吾遭背叛，吾必报应】
帐篷内，安东·伍兹紧闭双目，盘膝而坐，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在他身前，那柄秘银之匙正悬浮于半空，缓慢旋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将他献祭于吾座前】
神的意志在艾德蒙脑海中轰鸣。
他的手微微颤抖，摸向腰间的剑柄。
【让吾饱饮他的鲜血】
剑尖颤抖着，一点点对准了安东·伍兹毫无防备的胸口。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疯狂的呓语如同潮水，冲击着他仅存的理智。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那个教导他、信任他、曾将他从深渊拉起的人。
往日种种，无法忘记。
“你……你可有话说？”艾德蒙踉跄着向前逼近一步，剑尖已然刺破皮肤，缕缕鲜血顺着剑锋流下。
安东·伍兹依旧一语不发，似乎已放弃所有抵抗。只有他身前那柄秘银之匙，开始剧烈震颤起来，不断发出低沉的嗡鸣。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神谕如同最终审判，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不！”艾德蒙猛地大口喘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不！”
那个拯救自己的人，那个赐自己新生的人，那个他曾发誓效忠至死的人，那个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也不愿背叛的人……
【降下马蒂斯之怒】
剑尖剧烈震颤，与他的手臂，与他整个身体一起颤抖。
【汝难道要违逆吾的意志】
不！艾德蒙咬紧牙关，可我不想……
可那股意志仍催促着他，让他无从抗拒。
求求你，谁都好，带我逃离这儿，让我……
就在他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嗡！！！”
悬浮的秘银之匙骤然迸射而出，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猛地撞入艾德蒙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手中的长剑“哐当”落地。几乎在同时，一直静坐的安东·伍兹也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震，瞬间瘫倒在地。
“我这是在哪里？”安东·伍兹眼神迷茫。
紧接着，一道更加炽烈的银光爆发开来，艾德蒙只觉得双眼剧痛，看到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涌入他的脑海，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淹没。
虚空浩瀚，仿佛有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于投来漠然一瞥。艾德蒙瞬间感觉自己的脑海在沸腾，灵魂仿佛要被彻底蒸发！
首先呼啸而来是吵嚷的杂音，像是恐龙或者更古老更强大，远超他所认识生物的哀鸣，色彩在爆炸，音律也随之疯狂，颠倒旋转分裂增长异化媾和繁殖蔓延……
等那毁灭性的冲击稍稍平息，他挣扎着恢复一丝清明，却发觉眼前不再是帐篷，而是无边无际的茫茫黑暗。
一个狂热的声音骤然响起：
“咒语起效果了！钥匙召唤回来了吗？塞西莉亚？”
紧接着，是一个少女清冷的嗓音：
“回来了，父亲。”
她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什么，接着补充道：
“连带着窃贼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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