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流]街角的盯梢
接下来的两天,德裕典当行照常开门营业。陆明远似乎完全沉浸在“新掌柜”的角色里,他耐心地向梅姐学习典当行的规矩,整理那些泛着霉味的旧账本,偶尔接待一两个上门典当旧物或询价的客人。他的举止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文人涉足商海的些许生涩与认真,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警惕的弦始终紧绷着。
街角那个戴毡帽的黄包车夫,如同一个不祥的注脚,固执地停留在他的视野边缘。有时在斜对面,有时挪到巷子口,但总不离德裕典当行左右。他不拉活儿,大部分时间靠着墙打盹,或者慢条斯理地擦拭他那辆同样破旧的车,但陆明远知道,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从未真正闭合过。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也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对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不远不近地晾着他,仿佛在等待他自己露出破绽。
陆明远没有轻举妄动。他依旧按照既定的节奏生活,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更加谨慎。他不再在临街的窗口长时间停留,与梅姐的交谈也严格限定在店铺经营和日常琐事上。他甚至在第二天下午,再次出门,去了附近一家信誉尚可的钟表店,理由是典当行需要一座准确的座钟来规范营业时间。
这一次,他走得稍远了些,刻意绕了点路。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对方跟踪的技巧很老道,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借助行人、车辆和街景自然掩护,若非陆明远早有防备且受过严格的反跟踪训练,几乎难以察觉。
在钟表店里,他背对着门口,假装仔细挑选着一座黄铜外壳的摆钟。明亮的玻璃橱窗,成了他绝佳的观察镜。他清晰地看到,那个“车夫”在街对面的一个烟摊前停下,买了一包烟,点燃,靠在电线杆上吸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钟表店的门口。
耐心十足,训练有素。 陆明远在心里给对手又下了一个判断。这绝非普通的警察或地痞,很可能是保密局的职业特务。
他不动声色地买下了一座价格适中的座钟,让伙计稍后送到典当行。付钱的时候,他的指尖拂过柜台玻璃下陈列着的一块块怀表,目光在其中一块略显古旧、表盖上刻着模糊缠枝莲纹的银壳怀表上停留了一瞬。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闪现。
离开钟表店,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拐进了旁边的一家旧书店。这是他计划中合理的一环,一个古籍商人逛旧书店,天经地义。
他在书店里消磨了将近一个钟头,翻阅了几本关于西安地方志和金石拓片的书籍,偶尔和老板交流几句版本知识。他表现得兴致盎然,完全是一个找到心头好的藏书者模样。他能感觉到,那个跟踪者也在附近徘徊,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夕阳西斜,陆明远才拿着两本精心挑选的、无关紧要的旧书,付钱离开。他抱着书,步履从容地往回走,仿佛完全沉浸在淘到好书的愉悦中。
就在他即将走到德裕典当行所在巷口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七八岁、衣衫褴褛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嘴里喊着:“号外!号外!中原战局最新消息!” 报童跑得急,脚下被一块松动的石板一绊,“哎呀”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的报纸撒了一地。
陆明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扶住了快要摔倒的报童。
“小心点。”他和声道。
报童惊魂未定,抬起脏兮兮的小脸,连声道谢:“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就在这时,陆明远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斜后方那个一直跟踪他的“车夫”,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瞬间变得专注,紧紧盯住了他和报童接触的这一幕。那神态,仿佛猎犬终于闻到了猎物的确切气味。
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在特定的语境下,会被赋予完全不同的含义。
陆明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帮报童捡起散落的报纸,甚至还掏出一张零钱,买了一份。然后,他拍了拍报童的肩膀,温和地说:“以后跑慢些,注意安全。”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书和报纸,转身走进了竹笆市,身影消失在德裕典当行的门内。
他知道,刚才那个扶起报童、购买报纸的举动,在跟踪者眼里,很可能被解读为一次试图传递信息的“试探性接触”。尤其是他买了一份对方可能认为他并不需要、或者不该在此刻表现出过多兴趣的“战局号外”。
这很好。他正需要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可疑”的细节上。
回到二楼房间,陆明远关上门,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冷峻而专注。他走到窗边,再次利用隐蔽的视角向外观察。
那个“车夫”依旧在街角,但姿势不再是之前的慵懒。他站直了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典当行周围,尤其是那个报童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甚至朝着报童消失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显然是去核实情况了。
陆明远轻轻呼出一口气。
对手很谨慎,但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对任何微小的异常都抱有极大的怀疑,这本身就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心理。
他需要尽快打破这种被单向监视的被动局面。被动等待,只会让包围圈越缩越紧。
他的目光,落在了刚才买回来的那两本旧书和那份报纸上。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小楷毛笔,在一张裁剪好的宣纸条上,缓缓写下了一行清秀而端正的小字:
“询:贵店可有万历版《昭明文选》?盼复。”
这是激活“休眠”同志的初始暗号之一。收到此条的人,会知道“掌柜”已就位,并会按照预定程序,在特定地点留下回应。
他将纸条仔细地卷好,塞进了那本略显厚重的《西安金石略》的书脊夹缝中。这本书,是他下一步计划的关键道具。
做完这一切,他听着楼下梅姐隐约传来的、准备打烊上门板的动静,眼神沉静。
街角的盯梢,是危险的暗流。
但这股暗流,也即将被他利用,成为他传递出第一个信号、搅动这潭死水的契机。
下一步,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和地点,将这本藏有密信的书,放到那棵作为信号标的——梧桐树下。
夜色,渐渐笼罩了古城。街角那个身影,也如同融入了黑暗的幽灵,若隐若现。
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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