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暗痕] 细微的破绽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密室内的三人，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昆虫，连呼吸都压缩到了极致。楼下的声响透过层层阻隔，变得模糊而遥远，但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牵动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梅姐那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嗓音断断续续传来：“……都什么时辰了……典当行早歇业了……掌柜的也睡下了……”
门外是一个略显粗哑的男声，打着官腔，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治安联查……最近不太平……上头交代，各商铺都要走到……开门！”
没有咄咄逼人的砸门，也没有厉声的呵斥，但这种按章办事的、冰冷的坚持，反而更让人心悸。这不像徐远舟手下那些便衣特务的风格，更像是动用了一层官面的、更“正规”的力量。
陆明远在黑暗中，大脑飞速运转。治安联查？这个名目看似合理，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其背后的动机值得深究。是徐远舟借用了警察系统的力量，进行广撒网式的排查？还是警察系统内部独立的行动，恰好撞上了这里？
他轻轻挪动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靠近密室的通气孔，那里能更清晰地听到楼下的对话。
“……我们这小本经营，安分守己……”梅姐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讨好。
“少废话，开门！看一眼就走，不耽误你们睡觉。”那官腔不为所动。
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细微响动，以及梅姐似乎无奈地引着人走进店堂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两到三个。
密室内，雷万山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匕首的冷锋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也能反射出他眼中的寒光。江静云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密室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观察孔，可以隐约看到一楼店堂的部分情况。
陆明远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他听到来人在店堂里随意走动的脚步声，柜台的抽屉被拉开，又合上，似乎是例行公事地检查。梅姐在一旁陪着小心，话语不断，试图分散来人的注意力。
一切似乎都只是一次普通的、甚至有些敷衍的夜间巡查。
然而，陆明远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太“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徐远舟刚刚经历了如此重大的挫败，他手下的力量，或者他能调动的力量，绝不可能仅仅进行如此浮于表面的检查。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某种更精密行动的前奏？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了印证。
店堂里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那个打官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老板娘，你们这二楼，是做什么用的？”
梅姐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二楼是掌柜的书房和卧房，他喜静，这会儿真睡下了。官爷，这楼上都是私人的东西，没什么好查的吧？”
“书房？”那声音顿了顿，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读书人啊……正好，我们这位兄弟，也认得几个字，上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跟你们掌柜的讨教讨教。”
话音未落，楼梯上已经传来了沉重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上楼！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雷万山的手已经握紧了匕首柄，目光投向陆明远，只要一个信号，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出去。江静云也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陆明远的心脏猛地收缩，但越是危急，他的思维越是冰冷清晰。直接冲突是上下之策，意味着彻底的暴露和毁灭。他必须赌，赌这仍然是一次试探，赌对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他迅速向雷万山和江静云做了一个绝对静止、隐藏的手势。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长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带着些许不悦和困惑的神情，主动伸手，从内部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
门开的瞬间，他与正走上楼梯的三人打了个照面。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矮壮男子，眼神精明。他身后跟着两名持枪的警员，神色警惕。而梅姐则跟在最后，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奈，在与陆明远目光接触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几位长官，这是……”陆明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疑惑，身体自然地挡在书房门口。
那矮壮警官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打扰掌柜的清梦了，治安联查，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看看这书房。”
陆明远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通道：“书房狭小，没什么好看的。长官请自便。”
那警官也不客气，带着人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手电筒光柱在书房内扫过——整齐的书架、宽大的书桌、摊开的古籍、笔墨纸砚……一切都符合一个典当行掌柜兼古籍爱好者的身份。
陆明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书架后的密室机关虽然精巧，但在有心人仔细搜查下，并非全无破绽。他注意到，那警官的目光在书架上停留的时间，似乎略长于其他地方。
“掌柜的真是雅致之人。”警官随口说着，踱步到书桌前，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桌面。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陆明远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警官的手指，在书桌边缘靠近陆明远常坐位置的地方，轻轻抹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凑到眼前看了看。那里，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水渍残留？
是了！陆明远心中猛地一沉！是刚才在密室里，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书写时，不小心从指尖滴落，或是放下茶杯时，杯底带出的极少水渍，在他离开密室、推开书架机关出来时，无意中沾染到了书桌边缘！由于光线昏暗，心情紧张，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这水渍本身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它出现的位置，以及那微乎其微的、与桌面木质颜色略有差异的反光，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暗痕”。
那警官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陆明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个刚被从睡梦中叫醒的人，他的书桌边缘，为何会有如此“新鲜”的、微不足道的水痕？
他没有当场戳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继续若无其事地检查其他地方，但搜查的仔细程度，明显提升了。他甚至用手敲了敲几处墙壁，听着回声。
幸运的是，密室的隔音和隐蔽性足够好，他没有发现更多异常。
片刻后，警官似乎放弃了，转身对陆明远笑了笑：“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打扰了，掌柜的早些休息。”
他带着人下楼，脚步声逐渐远去。梅姐送他们出门，重新上门板的声音传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陆明远独自站在书房中央，浑身冰冷。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那个警官最后看他的一眼，充满了探究和怀疑。那处无意中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水渍，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虽然细微，却已经扩散开来。
徐远舟派来的人，已经捕捉到了这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暗痕”。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暗痕”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它足以将“德裕典当行”和陆明远，牢牢地钉在怀疑名单的最顶端。
猎犬已经嗅到了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味。
接下来，将会是更耐心、更细致、也更无所不用其极的侦查。那处“暗痕”，如同一个致命的坐标，引来了真正的危险。静默，或许已无法保证安全。猎犬将如何顺着这细微的线索，一步步汇集更多的疑点，最终锁定他的猎物。不得不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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