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靠站时，苏雨宁把手机从省电模式调回正常，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出三条未读消息。她没点开，只是合上盖子，塞进包里最内侧的夹层。外公的监护仪数字还在脑子里跳着，但她已经不能再停留在情绪里了。
她得往前走。
出租车穿过雨夜驶向江城主宅的路上，她靠在后座闭眼，不是休息，是在过一遍顾家这三十年的关键节点。联姻背景、地产扩张期、科技转型失败、海外并购争议、现任掌权合法性来源——这些词像钉子一样扎进记忆板，等着被串成线。
她知道，光靠白天零碎时间拼凑信息不够。顾家人说话藏半句，文件只给摘要，新闻报道又常带偏见。想看清这个家族的真实脉络，必须有人把碎片全捡起来，一块块擦干净，再拼成地图。
那个人只能是她。
回到家是晚上十一点。她洗完澡出来，听见楼下有轻微响动，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又退开。她没在意，换上家居服，在笔记本电脑前坐下，打开一个新文档，标题打了四个字：《顾氏商业史纲要》。
然后她锁了屏，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卧室躺下。
凌晨三点零七分，她睁开了眼。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声。她坐起来，脚踩地没发出一点声音，轻步走向书房。门把手转动时很顺滑，昨晚那阵脚步声似乎没触动任何机关或警报。
她反手关门，拧紧门锁扣，拉上窗帘，摘下手表放在桌角。降噪耳塞塞进耳朵的瞬间，世界就薄了一层。
思维像被按下启动键，立刻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她点开文档，开始调取记忆中的资料——三年前股东大会纪要片段、五年前并购案媒体报道、宴会上顾砚辞父亲与老臣争执的内容、还有她自己经手过的几笔异常资金流向记录。
她用树状结构分三级归类：战略周期、关键决策、利益关联人。每个大项下再拆解时间轴，标注事件触发原因和后续影响。比如“2015年东南亚收购案”，表面是拓展海外市场，实则为转移债务，背后牵扯两名董事家族资产重组。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几乎不抬，一行行文字飞快生成。不是罗列事实，而是还原逻辑链。谁在推动？谁在阻拦？动机是什么？结果如何被掩盖？
三点四十六分，她暂停了五分钟，喝了一口水，做了三次深呼吸。身体有些发沉，昨天医院奔波的疲惫还在肌肉里残留，但她不能停。这种状态每天只有一次，错过就得再等二十四小时。
她重新戴上耳塞，继续往下写。
“2019年科技子公司关停事件，并非因技术落后，而是核心团队集体离职导致研发中断。离职前六个月，财务部门曾三次削减预算，但年报仍显示研发投入同比增长。”
“疑点：数据造假。目的：维持股价稳定，配合大股东减持计划。”
“佐证：当年七月，顾砚辞个人账户通过离岸公司增持股份，时机精准。”
她一条条列下去，连内部会议中某位元老拍桌怒斥“这不是转型，是自断手脚”的原话都记了下来。这些细节没人当真，但在她这里，全都成了链条上的铆钉。
四点整，文档定格在第十八页，最后写着：“三大战略周期总结完毕，待补充人物关系网图谱。”
她保存文件，退出账号，关机，拔掉U盘（空的），把电脑放回抽屉锁好。整个过程没有多余动作，像完成一套早已练熟的程序。
她回房躺下时，天边刚泛出灰白色。
早上七点二十三分，顾砚辞走进书房取一份合同副本。助理说文件昨晚归档到主桌抽屉，他没多想，刷卡解锁后拉开中间层。
里面除了几份常规报表，还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
他记得苏雨宁不用这台设备处理工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开机。
密码保护，但他知道她的通用密码规则——生日加项目编号后两位。试了一次，成功进入。
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命名为“GS_history_outline”的文档。
他点开。
第一眼就被开头的结构震住。不是简单的时间线，而是一个完整的分析框架，逻辑严密得不像出自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合约妻子之手。
他往下翻，越看越沉。
第五页提到2016年一笔未公开的关联交易，金额八千多万，流入一家名为“恒远物流”的壳公司。这件事他查了半年才确认，连董事会都压着没提，她是怎么知道的？
第七页附了一张表格，对比顾父两次公开演讲内容差异，指出其对“创新投入”态度转变发生在某个特定人事变动之后。那个变动，正是母亲去世三个月。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右下角的保存时间戳：03:17 Am。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三秒。
凌晨三点十七分。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处于深度睡眠阶段。REm周期还没开始，记忆力和判断力最低。可这份文档的完成度，根本不像熬夜赶工的产物，更像是一场清醒、冷静、高度有序的认知输出。
他合上电脑，放回原处，重新锁好抽屉。
出门前，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书桌。
那杯昨晚留下的水还在，水面平静，没留下任何指纹。
他没叫人，也没问她。只是在经过客厅时，低声对候在那儿的助理说了一句：“调苏女士过去三个月的所有考勤记录，包括加班时间和打卡频率。”
“是。”
他走向电梯，领带夹微微偏了半寸。
八点十五分，苏雨宁醒来。
她照常做晨间拉伸，冲澡，换衣，去厨房拿了片面包和一杯豆浆。路过书房时脚步没停，也没抬头看二楼走廊的监控探头。
她不知道有人进过她的空间。
但她摸到包里那支U盘时，指尖顿了一下。
U盘还是冷的。
她没插过电脑，也不曾复制任何东西出去。但它今天的位置，比平时靠左了大概两厘米。
她没说话，把包拉链拉紧，走出去。
车停在门口，司机等她上车。
她坐进去，系安全带的动作很稳。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公司系统通知：昨日提交的出差延期申请已审批通过，项目协调由上级接手。
审批人名字依旧是顾砚辞。
她看完，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搁在腿上。
车子启动，驶离主宅大门。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街景，忽然想起昨夜写到最后时，曾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有一天，这张网被人看见，对方会不会以为，她是早有预谋？
她没回答自己。
车轮碾过路面一道小裂缝，轻微颠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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