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的香气漫过谢家别院的月亮门时，苏州的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青石板路上洒着零星的炮仗碎屑，街角的糖画摊子前围满了孩子，连胥河堤岸上的夯土号子，都比往日多了几分轻快。洪灾的痕迹早已被冬日的暖阳和连日的忙碌抚平，青石垒起的堤岸渐渐成形，临近春节，苏州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模样。
谢家别院的正厅里，丫鬟们正踮着脚挂灯笼。朱红色的宫灯上描着金线缠枝纹，被风一吹，灯穗轻轻晃着，映得厅内的八仙桌都添了几分喜气。林婉清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捏着本账本，目光却落在院中的腊梅上。那几株腊梅是去年谢浩楠特意移栽的，如今开得正盛，鹅黄色的花瓣缀在枝头，衬得庭院里的青竹都多了几分柔意。
“夫人，酱鸭已经焖上了，松鼠鳜鱼的食材也备好了，您要不要再看看菜单？”厨房的张妈捧着食单走进来，语气里满是恭敬。自从林婉清与谢承业和离，搬到别院主持家事，府里的人都瞧得出，这位夫人比在老宅时舒展多了。从前在老宅，她总穿着素色的衣裳，眉眼间带着几分隐忍，如今却常穿湖蓝色或月白色的棉裙，偶尔还会笑着和丫鬟们说几句话，连账本上的字迹，都比往日流畅了些。
林婉清放下账本，接过食单扫了一眼：“再加一道暖锅吧，夜里凉，大家围着吃暖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夫人爱吃的莲子羹别忘了，还有云溪和小姐们喜欢的桂花糕，多备两碟。”
张妈应着刚要走，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丫鬟小翠快步进来回话：“夫人，老爷来了，还带了两盒城西沈记的点心。”
林婉清握着账本的手指顿了顿，语气平淡：“知道了，让他在厅里等着吧。”
谢承业走进正厅时，手里还提着点心盒子。他穿了件石青色的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自从和离后，他总借着各种由头往别院跑，有时是送新采的茶叶，有时是带老夫人的话，可林婉清始终对他保持着距离，既不冷淡，也不亲近，倒让他比从前在老宅时，更添了几分局促。
“婉清，”谢承业把点心盒放在桌上，搓了搓手，“沈记新出的枣泥糕，你从前爱吃，我特意绕路买的。”
林婉清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沾了点寒气的衣襟上：“天冷，先喝杯热茶吧。”说着，让小翠端了杯热茶过来，却没提点心的事。
谢承业接过热茶，手指碰到杯壁的暖意，心里却有些发虚。他看着林婉清低头看账本的模样，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说，老宅里冷清，不如搬回去；想说，他已经把柳姨娘的住处挪到了后院，不会再让她打扰到她；可话到嘴边，又怕触了林婉清的忌讳，只能讪讪地喝着茶，偶尔瞟一眼院中的腊梅。
没过多久，谢老夫人的马车就到了。老夫人穿了件枣红色的团花披风，由丫鬟扶着走进来，看见厅里的灯笼，眼睛顿时亮了：“这院子倒是比老宅热闹多了，连空气都觉得暖些。”她走到林婉清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带着孩子们住在这里，倒比在老宅时舒心。”
林婉清笑着点头：“有浩楠他们帮衬，不辛苦。老夫人要是喜欢，以后常来走动。”
正说着，谢浩楠和周云溪也到了。周云溪穿了件藕荷色的棉裙，外面罩着件水绿色的披风，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母亲，这是我亲手做的腊肠，给您和老夫人尝尝。”她刚走进来，看见谢承业坐在一旁，礼貌地行了个礼，“父亲。”
谢浩楠跟在后面，身上还带着点河堤的寒气，却依旧精神抖擞。他给老夫人和谢承业行了礼，便走到周云溪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天冷，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周云溪笑了笑：“不冷，活动活动暖和得很呢。”
没过多久，谢玥、谢研和谢语也来了。谢玥穿了件粉色的袄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看见老夫人就扑了过去：“祖母！我好想你！”谢研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本诗集，斯文有礼地行了礼。谢语则穿了件浅紫色的衣裳，手里绞着帕子，看见坐在角落的陆峥时，脸颊悄悄红了。
最后到的是柳姨娘和谢安。柳姨娘穿了件素色的棉裙，头上只插了支银簪，神色有些拘谨；谢安跟在她身后，低着头，手指抠着衣角，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两人走进来时，厅里的笑声顿时淡了几分，谢承业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让丫鬟给他们添了座位。
宴席设在正厅，八仙桌上摆满了菜。松鼠鳜鱼色泽金黄，上面浇着酸甜的酱汁；酱鸭油亮诱人，散发着浓郁的酱香；中间的暖锅咕嘟咕嘟煮着，里面的白菜、豆腐和丸子浮在汤面上，热气腾腾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气。谢老夫人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晚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是人多热闹，老宅里就我和几个丫鬟，冷清得很。”
谢承业连忙接话：“母亲要是觉得冷清，不如搬来别院住？这里房间多，孩子们也都在，热闹。”
老夫人眼睛一亮，看向林婉清：“婉清，你看……”
林婉清放下筷子，笑着点头：“老夫人愿意来，自然是好的。我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那里向阳，住着舒服。”
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连声道：“好，好！等过了年，我就搬过来。”
谢承业见林婉清同意，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给老夫人夹了块酱鸭：“母亲，您尝尝这个，婉清让人做的，和您从前爱吃的味道一样。”
席间，谢玥和谢研聊着最近读的书，谢语偶尔插几句话，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陆峥。周云溪给林婉清夹了一筷子青菜，又给谢浩楠盛了碗暖锅汤：“你最近在工地辛苦，多喝点汤补补。”谢浩楠接过汤碗，对她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
就在这时，陆峥忽然站起身，手里端着酒杯，走到林婉清面前。他穿着件藏青色的劲装，身姿挺拔，脸上却带着几分紧张，声音却很坚定：“林夫人，晚辈陆峥，今日有一事相求。”
厅里的动静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峥身上。谢语的脸颊瞬间红透了，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连耳朵都染上了粉色。
陆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晚辈与谢语姑娘相识，姑娘心善、温柔，晚辈心生爱慕，想娶谢语姑娘为妻。恳请林夫人成全！”说着，他微微躬身，目光诚恳地看着林婉清。
林婉清看着陆峥，又看了看身旁脸红的谢语，嘴角露出了笑意。她想起前几日谢语和她说起陆峥时，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又想起洪灾时陆峥不顾危险，跳进水里救人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陆校尉是个好后生，正直、有担当，谢语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我同意这门亲事。”
话音刚落，谢玥就忍不住起哄：“姐姐，你脸红啦！”谢研也笑着点头：“陆校尉配姐姐，正好。”
谢语的头埋得更低了，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着，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陆峥听到林婉清同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又对着谢老夫人和谢承业行了礼：“多谢老夫人，多谢老爷。”
谢承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有些感慨。从前家里总因为柳姨娘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如今搬到别院，倒多了几分和睦。他看向林婉清，想说些祝福的话，却见林婉清已经转头和周云溪说起了谢语的嫁妆，语气自然，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客人。
宴席散时，已经是夜里了。丫鬟们提着灯笼送众人出门，谢老夫人拉着林婉清的手，再三叮嘱：“东厢房不用急着收拾，过了年再弄也不迟。”林婉清应着，看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谢承业走在最后，看着林婉清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道：“夜里凉，你早点歇息。”林婉清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柳姨娘和谢安母子走在最前面，灯笼的光映着他们的影子，显得有些单薄。谢安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别院，小声对柳姨娘说：“娘，他们都住这里，老宅倒成了一座空壳。”柳姨娘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无奈，却不知道说什么。
谢浩楠和周云溪站在院门口，看着众人的马车渐渐远去。周云溪靠在谢浩楠的肩上，轻声说道：“真好，以后家里会越来越热闹的。”
谢浩楠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他看着院中的腊梅，看着厅里亮着的灯火，心里暖暖的。虽然家里还有矛盾，柳姨娘和谢安的处境依旧微妙，谢承业和母亲之间也还有距离，但更多的是温暖和希望：老夫人要搬来，谢语有了好归宿，河堤也快修好了。
晚风带着腊梅的香气吹过，灯笼的光在风里轻轻晃动。谢浩楠低头看着身边的周云溪，嘴角露出了笑容，“如果我们有了小孩，这里就更热闹了。”周云溪嗔怪地捶了一下谢浩楠的胸膛，把头埋在谢浩楠的胸口半天不敢抬起来，惹得谢浩楠抱紧了她，把头埋在她脖颈间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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