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再捷的凯歌尚未在建康城完全停歇,林默便已悄然返回京口。他没有沉浸于朝野的赞誉,而是第一时间扎进了已初具规模的“大景格物院”。相较于朝堂的虚与委蛇,这里夯土的院墙、弥漫的炭火与金属气息、以及那些少年学子们专注而炽热的目光,更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
首批百名学员,经过数月近乎严苛的学习和实践(部分人经历了淮西战火的洗礼),已然褪去了最初的青涩。他们被分为数算、格致、金石、营造等科,除了学习林默亲自编写的《基础数算》、《格物浅说》等教材,更多时间是在工匠指导下进行实际操作——测绘、制图、调试器械、甚至参与一些小型的改进实验。
林默穿行于各个工坊与学舍之间,时而驻足观看学员计算弩机射程,时而亲自演示杠杆省力原理,时而与负责金石的工匠讨论一种新发现的合金配比。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往往能直指核心,令那些原本对“尚书大人”心怀敬畏的学员和工匠,渐渐转变为由衷的钦佩。
“尔等需知,格物之妙,在于洞察规律,化为实用。”林默拿起一个学员设计的改进型滑轮组图样,对围拢过来的众人说道,“此物若成,起重搬运,可省力数倍。用于城防,可更快搬运礌石滚木;用于漕运,可加速货物装卸。一器之微,亦可见利国利民之大用!”
他不仅仅传授技术,更在潜移默化中灌输着一种新的价值观——实用主义与效率至上,知识的力量在于改变现实。这种思想,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这些年轻的心灵,塑造着他们迥异于传统士大夫的认知体系。
然而,格物院的“异军突起”和林默愈发显赫的权势,终究引来了更多的关注与反弹。朝中那些秉持“重道轻器”传统的清流官员,对于这个“不伦不类”的学院早已不满,只是碍于林默圣眷正浓、功勋卓着,暂时隐忍不发。但一些流言蜚语已经开始在士林圈中传播,讥讽格物院是“匠奴之所”,指责林默“以术乱道”,“蛊惑人心”。
这一日,林默正在格物院与几位工匠商讨如何利用水力驱动大型鼓风设备,以进一步提升炼钢炉的温度,侯三匆匆而来,递上一封密信。
信是他在朝中的一位盟友(由利益和技术合作联结)暗中传递的。信中提及,以门下省给事中黄允为首的一批清流官员,正在联名起草奏章,准备在下次大朝会上,以“违背祖制、崇尚奇技、耗费国帑、聚拢人心”等罪名,弹劾林默及他所创办的格物院!
“终于来了。”林默放下密信,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树大招风,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攻击点,会如此集中在格物院上。这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这条路走对了——格物院触及的,正是那些旧势力最敏感、最不愿改变的神经。
“先生,是否需要我们……”侯三做了个隐秘的手势,意指动用非常手段让那些人闭嘴。
“不必。”林默摆手,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堵不如疏。他们既然想在朝堂上论战,那便与他们论一论!正好让天下人看看,何为利国,何为空谈!”
他立刻返回自己在京口的临时官署,闭门谢客,开始准备应对之策。他并未寻求谢琰的帮助,他要借此机会,向朝野展示格物院的价值,以及他林默,并非仅仅依附于谢琰的权臣,而是有着独立主张和力量的朝堂重臣。
几天后,大朝会。
景和帝端坐龙椅,珠帘后的太后亦在。百官肃立。果然,议事过半,给事中黄允便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陛下!太后!臣弹劾工部尚书、县侯林默,其罪有三!”黄允声音洪亮,引经据典,“其一,擅设格物院,聚拢少年,授以奇技淫巧,背离圣贤之道,败坏士林风气!其二,耗费巨额国帑,营建院舍,供养闲人,于国无益,于民无利!其三,其心叵测,以术邀宠,聚拢人心,恐非人臣之道!”
此言一出,不少清流官员纷纷附和,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对林默和格物院的指责之声。龙椅上的景和帝面露难色,看向珠帘,又看向站在武官班首、面无表情的谢琰。
谢琰眉头微蹙,他虽对格物院并非完全认同,但也知其于军械制造确有助益,且林默是他重要臂膀,此刻若不出声维护,恐寒了麾下之心。他正欲出列,却见林默已然先他一步,从容出班。
“黄给事中所言,林默不敢苟同。”林默面向御座,声音清晰而平稳,并未因众多指责而有丝毫慌乱,“臣请问黄给事中,何为圣贤之道?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孟子亦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格物院所授数算、格致、营造,正是探究天地规矩,善其事、利其器之学,如何便是背离圣贤之道?”
他顿了顿,不等黄允反驳,继续道:“至于耗费国帑,更是无稽之谈!格物院筹建至今,所耗钱粮皆有账可查,皆用于院舍营建、教习薪俸、学员廪饩及必要物料采买,何来‘供养闲人’之说?况且,淮西两捷,守军所用之‘破军弩’、‘破甲箭’、‘灭火粉’乃至改进之城防器械,多少出自格物院学员参与研制或改进?若无此等‘奇技淫巧’,黄给事中此刻安能在此高谈阔论,而非面对北虏铁骑?”
他目光扫过那些附和的清流,语气转厉:“北朝慕容克,虎视眈眈,时刻欲亡我社稷!我等若只知空谈道德,固步自封,视强国利器为‘淫巧’,拒变革进取于千里之外,岂非自毁长城,将江山社稷、亿万黎民置于何地?!”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既有理据支撑,又抬出国难当头的大义,更是将格物院的成果与国家安全直接挂钩,顿时让许多原本中立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暗自点头。
黄允被驳得面红耳赤,强辩道:“纵然有些许微末之用,然则聚拢人心,恐生祸端!岂不闻王莽谦恭未篡时?”
“哈哈!”林默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黄给事中此言,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林默一心为国,所行之事,光明磊落,陛下、太后、首辅大人皆可明鉴!尔等不思如何强国御侮,却在此以莫须有之罪名,构陷大臣,动摇国本,究竟是何居心?!难道非要等到北虏破城,刀架颈上,尔等才肯放下这无用的清高,承认工巧之利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厉声喝问,声震殿宇!那凛然的气势和毫不退让的锋芒,竟将黄允等人震慑得一时语塞。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工部尚书,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其羽翼已丰,锋芒毕露!
“好了。”珠帘之后,传来太后略显疲惫却带着决断的声音,“林爱卿忠心为国,格物院于军械确有助益,此事不必再议。黄爱卿等,亦是为国心切,然弹劾需有实据,不可妄加揣测。退朝吧。”
一场来势汹汹的弹劾,就这样被林默以强硬的姿态和无可辩驳的事实(至少在场面上)硬生生压了下去。
退朝之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敬畏、忌惮、佩服、怨恨……不一而足。谢琰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锋芒过露,未必是福。”
林默躬身:“谢首辅提醒。然则,有些底线,不得不守。”
经此一役,林默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稳固,格物院也得以保全,甚至因其在朝堂辩论中被正面肯定,反而吸引了一些真正对“实学”感兴趣的寒门士子和低级官吏的注意。而林默与清流集团的矛盾,也彻底公开化和白热化。
他深知,自己走的是一条孤独而艰难的路。但他无所畏惧。
回到京口格物院,他看着那些在夕阳下仍在埋头演算或摆弄器械的年轻身影,心中充满了力量。
根基已然深植,无论风雨如何,他都要让这棵名为“格物”的大树,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茁壮成长,直至荫蔽天下。而这,仅仅是他宏大蓝图中,刚刚铺开的第一笔。未来的路,他将更加坚定地走下去,用知识与力量,重塑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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