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州城依海而建，咸湿的海风常年浸润着这里的砖石与人心。作为南朝重要的海盐产地，这里没有边关的肃杀，只有盐田里劳作的灶户、往来穿梭的盐商和码头忙碌的工役，空气中弥漫着海腥与盐卤混合的特殊气味。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和太师府的严令如同惊雷般传到时，这座富庶而平和的沿海城市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混乱。
城守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文官，接到军报时手都在颤抖。北虏来袭？还是慕容克麾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火营”？他几乎不敢想象那粘稠恶臭的“石脂水”泼洒在这座木结构房屋众多的城市里，会是怎样一幅地狱景象。
“快！快组织民壮上城！疏散百姓！把靠近城墙的房屋都拆了！快啊！”城守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却淹没在四散奔逃的人流和哭喊声中。仓促组织起来的守城壮丁面无人色，握着简陋兵刃的手不住发抖。他们习惯了对付小股海寇，何曾想过要面对北朝最精锐的部队和那传说中的“天火”？
就在盐州城内一片鸡飞狗跳之际，由韩擒虎部将率领的三千轻骑，如同旋风般率先赶到了。骑兵的到来，稍稍稳定了濒临崩溃的军心。紧接着，墨衡率领的“神机营”五个炮队，共计五十门虎蹲炮，两百名炮手及相应的弹药辎重，也克服了道路泥泞的困难，紧随其后抵达。
墨衡顾不上休息，立刻在韩部将领和盐州城守的陪同下，勘察城外地形。盐州城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唯有城墙还算坚固。墨衡果断放弃了传统的城外列阵迎敌的想法，将炮队分散布置在几段关键城墙的后方，构筑了简易的炮兵阵地，射界覆盖了城前的大片开阔地。
“墨先生，北虏的火炮……”韩部将领看着那些黑黝黝的虎蹲炮，语气中带着疑虑。他见识过雁回关的铁炮之威，但这些小炮，能挡住慕容克的“神火营”吗？
“将军放心，”墨衡脸上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眼神却异常坚定，“太师有令，要以雷霆之火，灭其凶焰！我等必不负太师重托！”
第三天黄昏，就在疏散工作仍在艰难进行时，北朝军队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步兵阵列如同潮水般涌来，而在阵列中央和两翼，是数百架被驮马牵引着的、结构奇特的“旋风炮”。慕容克果然来了，而且几乎是倾巢而出！
没有劝降，没有试探。北朝军队在距离城墙约四百步（远超普通弓弩射程，但仍在虎蹲炮有效射程内）的地方停了下来，迅速开始组装“旋风炮”。动作娴熟，显然训练有素。
“准备！”墨衡站在城墙上，通过手持的铁皮喇叭，声音传遍各个炮位。炮手们迅速装填“雷火块”和霰弹（针对密集步兵），调整射角，点燃火把，紧张地等待着命令。
北朝军阵中，一名身着赤甲的将领令旗一挥。
“放！”
霎时间，令人牙酸的机括扭动声密集响起！数百个黑点从北朝阵中腾空而起，划着不算高的抛物线，向着盐州城墙和城内覆盖而来！那并非实心弹丸，而是陶罐！罐体在空中便纷纷破裂，里面装盛的、粘稠黑臭的“石脂水”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
“砰！哗啦——”
黑色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城墙、垛口、屋顶和来不及躲避的士兵、民壮身上！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一次，是点燃的火箭！
“嗖嗖嗖——！”
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入城中，瞬间引燃了那些泼洒得到处都是的“石脂水”！
“轰——！”“呼——！”
烈焰几乎是瞬间冲天而起！粘稠的“石脂水”附着在一切物体上猛烈燃烧，用水极难扑灭！城墙上一片火海，被点燃的士兵惨叫着翻滚跌落！城内更是多处火起，浓烟滚滚，哭喊声、爆炸声（点燃了某些杂物）响成一片！盐州城，顷刻间化为人间炼狱！
北朝军阵中爆发出嗜血的欢呼声。慕容克的战术简单而残忍——用密集的火雨，焚毁一切！
“稳住！各炮位！目标，敌军炮阵！自由射击！”墨衡的声音在烈火与浓烟中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时，城墙上那些一直被刻意隐藏的虎蹲炮，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轰！轰！轰！轰！”
五十门虎蹲炮次第开火！声音远不如铁炮沉闷宏大，却更加密集、急促！大量的霰弹（铁珠、碎铁片）如同死亡的铁风暴，瞬间覆盖了北朝“旋风炮”阵地的前沿！
“噗噗噗噗——！”
正在操作“旋风炮”的北朝士兵和工匠，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许多“旋风炮”也被密集的霰弹打得木屑纷飞，结构受损！
北朝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他们根本没料到，南朝在这样一座“不重要”的城池里，竟然隐藏了如此多、射速如此快的火炮！
“装填！换实心弹！延伸射击！”墨衡继续下令。
炮手们忍着浓烟熏烤和高温，动作麻利地清理炮膛，重新装填。第二轮炮击很快到来！这一次是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向“旋风炮”阵地的纵深！
“砰！咔嚓！”
一辆正在装填的“旋风炮”被直接命中，扭曲的炮架和破碎的陶罐四处飞溅，引燃了附近堆放的石脂水罐，引发了剧烈的殉爆！火光再次冲天而起，甚至波及了旁边的炮车！
北朝的“旋风炮”攻势，为之一滞！
“骑兵！出击！冲垮他们！”韩部将领抓住战机，立刻下令城门洞开，三千养精蓄锐的南朝轻骑如同利剑般突出，径直杀向陷入混乱的北朝“旋风炮”阵地！
失去了远程火力掩护，又遭到对方迅猛炮击和骑兵冲锋，北朝前锋部队瞬间崩溃！士兵们丢下武器，拼命向后逃窜，甚至冲乱了后续的步兵阵列！
站在后方高地上观战的慕容克，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转而化为极致的震惊与暴怒！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神火营”，在对方一种从未见过的、射速极快的小炮打击下，如此不堪一击！
“那是什么？！林默！你到底还有多少手段？！”他几乎将牙咬碎。
“陛下！前锋已溃！南军骑兵和那种快炮配合，我们抵挡不住！快撤吧！”身旁的将领仓皇劝谏。
看着前方一片火海、混乱不堪的战场，以及那依旧在不停喷吐着火舌的盐州城墙，慕容克知道，这一次，他又败了。败在了一种全新的战术和武器面前。
“鸣金……收兵！”他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调转马头，率先向北遁去。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盐州城下，烈焰依旧在燃烧，但攻城的“天火”已然熄灭。城墙上，墨衡看着溃退的北朝军队，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炮手们则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消息传回建康，林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盐州一役，不仅粉碎了慕容克妄图以恐怖火攻打击南朝腹地的阴谋，更在实战中检验了“神机营”与快速火炮的威力，证明了新式军队和战术的可行性。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侯三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在清查宫内线索时，那个沉默的小太监，昨夜在井中被发现，溺亡了。依旧是，死无对证。
宫闱的暗影，似乎比北朝的明火，更加难以捉摸。林默知道，内部的敌人，或许比外部的强敌，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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