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顶层总裁办公室，林薇的心境与之前几次截然不同。少了些最初的震惊与慌乱，多了几分沉静与警惕。她知道，顾夜沉这次紧急召见，绝不仅仅是为了她那份仓促写就的构想。
顾夜沉依旧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但这一次，他没有在处理文件，也没有把玩魔方。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桌面上某一点，似乎在沉思。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桌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黑暗中，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听到林薇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锐利而冰冷。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对面的椅子。
林薇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等待着他的发难。
顾夜沉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推到她面前——正是她刚才发过去的那份《切入点构想》。
「瀚海投资。」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说说看。」
果然是为了这个。林薇心下了然。她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像是基于现有资料的合理推测，而非超越了认知的信息窥探。
「我在熟悉项目部过往资料时，注意到两年前一个由李总监负责、与瀚海投资合作的海滨度假村项目意外终止了。公开原因是对方资金问题。」林薇语速平稳，目光坦然地看着顾夜沉，「而在查阅城东地块竞争对手资料时，我发现瀚海投资是其中之一，且其一位主要合伙人姓李。虽然这可能只是巧合，但结合瀚海投资过往的项目案例，他们更倾向于高周转、标准化的商业地产开发，对于需要融合文化元素、进行精细化运营的复合型地块，确实可能缺乏相应的经验和耐心。我认为，这或许是我们可以在竞标中加以利用的一个潜在弱点。」
她没有直接指控李斌与瀚海投资有勾结，那太鲁莽且缺乏证据。她只是陈述了几个客观事实，并将它们串联起来，引导顾夜沉自己去得出可能的结论。
顾夜沉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规律的“笃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衡量其背后的真实意图和能力。
「观察力不错，联想能力也很丰富。」半晌，他才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褒贬，「仅凭一个姓氏和一份失败的合作记录，就敢在给我提交的报告里做这种暗示性的猜测。苏念，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
林薇心头一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供顾总参考。或许是我多虑了。」
「多虑？」顾夜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在商场上，有时候‘多虑’能救命，有时候，则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身体微微前倾，桌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你就没想过，如果你的‘多虑’是错的，或者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你会有什么下场吗？李斌在顾氏十几年，根基深厚，捏死一个像你这样毫无背景的新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他在告诉她，她正在玩火，而他能提供的庇护有限，或者说，他根本无意提供庇护。
「我只是在完成顾总交代的工作，尽力为项目争取优势。」林薇垂下眼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动摇的坚持，「至于其他，我相信顾氏有顾氏的规矩。」
「规矩？」顾夜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规矩，是制定给弱者和蠢货遵守的。真正的游戏规则，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踱步到林薇面前。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极具压迫性地靠近，而是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的这份‘构想’，」他扬了扬手中那张薄薄的A4纸，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漠然，「虽然粗糙，但切入点还算有趣。城东地块的文化包装思路，就由你来负责跟进，算是给你这个‘高级专员’的第一项独立任务。」
林薇猛地抬起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会迎来更严厉的斥责或更苛刻的考验，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采纳了她这个仓促的想法，还给了她独立负责的机会？
但这绝不是信任。这更像是将一块带毒的诱饵扔给了她。负责文化包装，意味着她将要直接面对那个敏感的文化遗址问题，要与外部机构（如文化遗产部门）打交道，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而且，这势必会进一步激化她与李斌乃至整个项目部的矛盾。
「怎么？不敢接？」顾夜沉看着她脸上的讶异，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不。」林薇迅速收敛心神，站起身，迎上他的目光，「我会负责好。」
「很好。」顾夜沉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出去吧。具体要求和权限，助理会发给你。」
这是逐客令了。
林薇微微颔首：「是，顾总。」
她转身，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手中的任务像一块烧红的铁，而顾夜沉的态度，更是让她捉摸不透。他像是在培养她，又像是在摧毁她；像是在给她机会，又像是在将她推向更深的陷阱。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身后再次传来顾夜沉低沉的声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对了。」
林薇脚步一顿，回过头。
顾夜沉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小心李斌。」他淡淡地说，「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蛋糕，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新人。」
这句话，像是一句提醒，又像是一句更深的挑拨。
林薇的心沉了沉，低声道：「谢谢顾总提醒。」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危险与矛盾的男人。
林薇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闭上眼，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顾夜沉最后那句“小心李斌”，绝非好意。他是在明确地告诉她，危险来自何方，甚至可能期待着，她与李斌爆发更激烈的冲突。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损耗。与顾夜沉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走钢丝，消耗着她巨大的心力。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了西装外套内侧口袋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她微微一怔，这件外套是今天早上新换的，之前口袋里明明是空的。
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冰凉、小巧、圆形金属物体。
她将它掏了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硬币。
一枚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一元面值的硬币。材质似乎是常见的金属合金，边缘有着规整的齿痕，正面是面额，反面是常见的花卉图案。
但林薇的瞳孔却在看到这枚硬币的瞬间，骤然收缩！
这绝不是一枚普通的硬币！
先不说它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口袋里的方式，单是这枚硬币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它的重量似乎比普通一元硬币略重一丝，而且触手的那种冰凉，带着一种非金属的、奇异的质感。
更重要的是，当她用手指摩挲着硬币边缘时，能感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绝非铸造产生的、规律性的凹凸点，像是……某种加密的编码？
她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闯入脑海——
子系统碎片！
顾夜沉在被囚禁期间，用自己的情感数据偷偷培育的，那个可以屏蔽主系统监控的非法“病毒”！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将这东西交给了她？！
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在她进入办公室之后？还是在她离开的瞬间？她竟然毫无察觉！
林薇紧紧攥住那枚硬币，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脏，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悸动。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立刻将硬币紧紧握在手心，快步走向电梯。
她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夜沉将这个给她，是什么意思？考验？试探？还是……在恨意与复仇之下，那被他死死压抑的、属于“夜”的潜意识，依旧残留着一丝对她……或者说，对逃离这个囚笼的渴望？
他恨她，想要报复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同样憎恨着主系统，渴望着自由。这枚硬币，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努力寻找救赎之路的同时，他那被封锁的记忆深处，也在本能地寻求着破局的可能？
这枚小小的硬币，不再是简单的工具，它成了一个复杂的信号，一个在恨意与绝望中，悄然亮起的、微弱的灯塔。
回到项目部时，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办公区空荡而安静。林薇坐回自己的工位，将那枚硬币小心翼翼地藏进贴身的口袋里。
她打开电脑，总裁办助理的邮件果然已经发了过来，正式通知她负责城东地块文化包装的相关事宜，并赋予了她相应的联络权限。
看着屏幕上的邮件，再感受着口袋里那枚硬币冰凉的触感，林薇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也无比坚定。
前路更加迷雾重重，危险环伺。
但她也并非全然孤身一人。
至少现在，她手里多了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囚笼，也可能引爆毁灭的钥匙。
她打开文档，开始起草与文化部门联系的第一封邮件。
战斗，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新的阶段。而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地，在这片雷区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和自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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