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评估组在719厂进行了为期三天的深入考察。他们查阅了堆积如山的原始技术档案，实地检查了研发中心的各个实验室和总装车间，甚至随机与一线工程师和老师傅进行了交谈。整个过程严谨、细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评估结束后，评估组其他成员先行离开，唯独带队的秦将军留了下来。他提出，要单独与陈北玄谈一谈。
这个消息，让周卫国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位位高权重、以严厉着称的老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谈话地点安排在厂部一间僻静的小会客室，只有秦将军和陈北玄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秦将军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陈北玄隔着一个小茶几，相对而坐。他挥手示意准备倒茶的工作人员离开，亲自拿起茶壶，给陈北玄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这个举动，让陈北玄有些意外。
“陈北玄同志，”秦将军开口，声音不像会议上那样冷硬，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不用紧张。正式的评估已经结束，现在，只是我个人，以一个老军工的身份，和你随便聊聊。”
陈北玄微微躬身：“将军请讲。”
秦将军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目光似乎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陈北玄年轻却沉稳的脸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秦将军仿佛陷入了回忆，“还在跟着苏联专家学怎么修理t-34。那时候，一颗螺丝，一个轴承，都得看人家的脸色。后来，关系破裂，专家撤走，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和半拉子工程。我们当时那个难啊……真是求告无门，叫天天不应。”
他的语气平淡，但陈北玄能感受到那平淡背后沉甸甸的历史重量。
“所以，”秦将军放下茶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当我看到你们的‘麒麟’，看到那份详细的、没有任何外文标注的全套设计图纸，看到那些连老毛子、美国佬都未必完全搞明白的电传动和复合材料技术，被你们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这个……嗯，算不上多么先进的厂子里，硬生生搞了出来。你知道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陈北玄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秦将军一字一顿地说：“我第一个念头是，不敢相信。第二个念头是，后生可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陈北玄，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些技术，这些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天才想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要再用‘集体智慧’、‘公开资料’那些话来搪塞我。我干了一辈子军工，什么是常规突破，什么是颠覆性创新，我分得清！”
小会客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传来远处车间隐约的机器轰鸣，更衬托出室内的寂静。
陈北玄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秦将军代表的，恐怕不仅仅是个人好奇心。
他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秦将军审视的眼神，缓缓说道：“秦将军，我无法向您解释每一个技术灵感的具体来源。或许是在图书馆熬夜时偶然看到的某篇论文的启发，或许是在车间里盯着某个零件时突如其来的顿悟，又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这代人，骨子里就不信邪，不愿意永远跟在别人后面爬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和我的团队，对国家和军队的忠诚，不容置疑。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记录的每一个数据，都经得起任何形式的审查。‘麒麟’的每一个零件，都诞生于这片土地，凝聚着中国工程师和工人的汗水与智慧。它的目标，也只有一个——让我们的战士，在未来战场上，能用上不逊于任何对手的利器！”
陈北玄没有给出秦将军想要的、关于技术源头的“神奇”解释，而是将答案归结于忠诚、汗水与不服输的精神。这个回答，既守住了他最大的秘密，又表达了他最核心的立场。
秦将军久久地注视着陈北玄，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陈北玄坦然相对，眼神清澈而坚定。
良久，秦将军忽然靠回沙发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好一个‘不信邪’！”他感叹道，“是啊，我们这一代，就是因为太信邪，受了多少窝囊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暮色渐沉的厂区，背影显得有些感慨。
“陈北玄，你记住今天的话。”秦将军没有回头，声音沉稳而有力，“国家和军队，需要的就是你们这种‘不信邪’的劲头！‘麒麟’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未来的路，不会平坦。会有更多的掌声，也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评估组的正式报告，我会亲自把关。‘麒麟’项目，必须坚持下去！719厂，要做好打硬仗、打持久战的准备！而你，”
秦将军走到陈北玄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大：“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这支团队。你们的价值，比你们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说完，秦将军不再多言，大步离开了会客室。
陈北玄独自站在原地，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沉重的力道。他知道，他通过了最严峻的一次非正式“审查”，也为“麒麟”项目赢得了一位重量级支持者。
但秦将军最后的话语，也像警钟一样在他心中长鸣。前路，注定充满了荣耀与荆棘。而他，必须带领着719厂和“麒麟”，在这条充满挑战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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