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冷的狞笑仿佛一根淬了寒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墨羽的识海,让他浑身血液都为之一滞。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左眼眼眶下那道细微的金色纹路倏地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沿着经脉窜上眉心。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剥离了色彩,化作一片灰白,唯有忘情谷深处,那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煞气中,正有数道猩红如血、扭曲纠缠的丝线在疯狂搅动。
那是因果线,是万物命运的轨迹,而此刻它们所呈现出的,是极致的凶煞与死兆。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身为巡夜弟子的职责与长久以来磨砺出的心性,让他强行将这股寒意压制下去。
他不能退,身后便是宗门外围的安宁。
墨羽深吸一口气,将灵力灌注于喉间,声音借着夜风格外高亢,如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山谷:“何方宵小,藏头露尾!既有胆量在此作祟,何不现身一见!”
他这一声断喝,并非全然是鲁莽的挑衅,而是扰敌之策。
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任何能打破对方节奏的举动,都可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与机会。
几乎在墨羽开口的同一瞬间,站在他身侧的白若薇已然有了动作。
那股阴邪的灵压波动甫一出现,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那绝非寻常山间精怪所能散发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怨毒与疯狂,让她这位天符峰的内门弟子都感到一阵心悸。
她没有丝毫犹豫,素手一翻,一只通体银白、篆刻着九颗星辰图样的古朴铃铛便出现在掌心。
“九曜镇邪,护我身明,敕!”
伴随着清冷的咒音,白若薇指尖灵力涌入,那“九曜镇邪铃”轻轻一晃,发出一声悠扬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嗡鸣。
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以三人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符阵结界,将周遭阴冷的气息尽数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放松,另一只手的指尖已然夹住了一张赤红色的符箓,符纸上繁复的纹路正随着她灵力的注入而隐隐发亮,随时可以激发那足以焚金熔石的三重爆炎。
与墨羽的正面喝问、白若薇的迅速布防不同,队伍中最为沉稳的林远萧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分毫,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那煞气最浓郁的谷底深处,而是死死地盯着两侧斑驳的崖壁。
崖壁之上,依稀可见一些早已风化、残缺不全的古老符文。
就在那狞笑声回荡之际,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些残存的符文,正随着笑声的起伏,进行着一种微弱却极有规律的明灭闪烁。
每一次笑声拔高,符文便亮上一分;每一次笑声渐弱,符文便随之黯淡。
这绝非巧合。
“别被声音迷惑,”林远萧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墨羽和白若薇耳中,“注意崖壁上的符文。这笑声……是阵法的呼吸。”
一语惊醒梦中人!
墨羽心神剧震,立刻领会了林远萧的意图。
他不再去徒劳地对抗那侵入心神的笑声,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当外界的干扰被隔绝,左眼的逆命之瞳便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运转起来。
这一次,他不再宏观地去观察那些扭曲的因果线,而是将所有的预知之力,全部聚焦于林远萧所说的那一呼一吸的节奏之间。
灰白的世界里,崖壁上的符文光芒成了唯一的指引。
第一次闪烁,笑声尖锐,阵法灵力奔涌如潮,无懈可击。
第二次闪烁,笑声诡谲,灵力流转虽有变化,却依旧浑然一体。
墨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逆命之瞳的高强度运转对他消耗巨大。
他耐心地等待着,感知着那阵法呼吸的每一个细微的顿挫。
第三次闪烁!
光芒达到顶峰后,笑声陡然一滞。
就是现在!
在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下一次呼吸尚未开始之前,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
那仅仅是半息的空当,整个大阵的灵力运转在这一刻陷入了最低谷,而所有力量的核心,那个隐藏至深的阵眼,也随之暴露出了它最脆弱的一面。
“找到了!”墨羽心中狂喜,正欲开口提醒同伴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然而,变故往往比计划来得更快。
就在他捕捉到阵眼弱点的那一刹那,响彻山谷的狞笑声,戛然而止。
周遭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风都凝固了。
紧接着,在前方那浓郁如墨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那并非灯火,也不是符文,而是一双冰冷、残暴、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竖瞳。
“小心!”白若薇的厉喝与那东西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破空而出。
那是一只体型不大,形态却极其怪异的生物。
它身形似狐,却无狐的灵动,反而充满了扭曲的邪气;身后拖着一条长而滑腻、酷似毒蛇的尾巴,尾尖闪烁着幽幽的绿芒。
最令人心惊的是,它周身缭绕着一层灰黑色的雾气,那正是忘情谷千百年来积累沉淀、足以污人心智、引人堕魔的情劫之气!
这只小兽的目标明确得可怕,它无视了防御力最强的白若薇,也忽略了气息沉稳的林远萧,径直朝着刚刚窥破阵法奥秘的墨羽眉心扑去!
那张开的口中,獠牙毕现,一股强大的吸力遥遥锁定墨羽的魂识,竟是打算将其一口吞噬!
生死一线间,白若薇已来不及激发手中的爆炎符。
她银牙一咬,将全身灵力疯狂灌入九曜镇邪铃中,手腕猛地一抖。
“铛——!”
一声远比之前宏大、急促百倍的铃音轰然炸响!
这一次不再是守护的嗡鸣,而是镇压万邪的怒吼。
金色的音波化作实质性的冲击,如狂涛骇浪般向前席卷。
沿途数块记载着痴男怨女悲情往事的石碑,在这股沛然巨力下,瞬间布满裂纹,继而轰然爆碎,化作漫天齑粉!
那怪异小兽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刚猛的手段,被音波正面冲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前扑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偏。
嗤啦一声。
尽管躲过了致命一击,但它那锋利的爪牙依旧划破了墨羽的肩头,深蓝色的巡夜弟子袍服被撕开一道口子,几缕布帛飘落。
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伤口侵入,让墨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击失手,小兽轻盈地落在数丈之外的一块残碑上,猩红的竖瞳死死地盯着三人,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嘶吼。
山谷内,破碎的石屑还在簌簌下落,九曜镇邪铃的余音渐渐消散。
三人一兽,在寂静的对峙中,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就在此时,一直被浓云遮蔽的残月,终于挣脱了束缚,将一缕清冷如水的月华,不偏不倚地洒在了这片狼藉的谷地之中。
林远萧的呼吸却在这一刻变得愈发绵长而轻微,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倒映着清冷月华下,那小兽的一举一动。
那尖锐的笑声如同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林远萧惊醒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已浸透了背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休。
眼前没有诡异的梦境,只有一片被月光浸染成银灰色的幽深峡谷,以及那头正虎视眈眈、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兽。
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像一尊被邪气侵染的雕塑,静静地匍匐在不远处,一双赤红的兽瞳死死锁定着被灵力护罩保护起来的沈清颜。
空气中,暴戾的魔气与清冷的月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峙。
林远萧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冲动之人,深知面对这诡异的魔物,硬拼绝非上策。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借着清澈的月光,一寸寸地剖析着对手。
小兽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肌肉的微颤,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它动了!
那小兽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残影,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尖啸扑向护罩。
然而,就在它扑出的前一刹那,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被林远萧捕捉到了——它左边的耳朵,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一次或许是巧合,但当小兽一次次被护罩弹开,又一次次不知疲倦地重新组织攻击时,林远萧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每当小兽即将发动猛攻,它身上那些流转不休的魔化符文便会有一瞬间的闪烁,而与之精准同步的,正是它左耳那极其轻微的痉挛。
那动作太过细微,更像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神经反射,而非自主的战斗姿态。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这头看似凶狂的魔物,根本不是在凭本能战斗,它更像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而那些闪烁的符文,便是控制它的阵法节律!
“墨羽!”林远萧压低声音,急促地喝道,“看它的左耳!符文闪烁与它耳尖抽搐同步,那是它行动的信号!”
一旁的墨羽闻言,眼神瞬间一凝。
他本已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准备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林远萧的发现无疑为他拨开了重重迷雾。
他不再关注小兽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凶猛攻势,而是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左耳和流转的符文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符文亮起,耳尖抽搐,小兽猛冲。
符文黯淡,攻势稍缓,小兽后撤。
亮,抽,冲。
暗,缓,退。
这节律如同呼吸般稳定,却也暴露了它最致命的破绽。
墨羽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那千载难逢的瞬息。
机会来了!
就在一次攻击的间隙,那魔化符文的光芒似乎出现了一丝迟滞,比以往黯淡得更久,而小兽左耳的颤动也恰好在这一刻完成,新的攻击指令尚未下达。
就是现在!
墨羽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选择正面迎击,而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然前冲,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行。
他手中的兵器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把凡铁铸就的短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他的目标,既不是那坚硬的头颅,也不是被魔气覆盖的背脊,而是小兽咽喉下方,一处魔气最为稀薄、隐约能看到一块胎记般原始印记的柔软区域!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没有绚丽的灵光,只有最纯粹的物理穿刺。
“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划破了山谷的寂静。
那不再是魔物的咆哮,而更像是某种生物临死前最痛苦的悲鸣。
剧痛让小兽彻底疯狂,它猛地甩动身体,将墨羽狠狠撞飞出去,自己则像一头失控的公牛,不退反狂,一头撞向了谷底光滑如镜的岩壁。
“轰隆!”
一声巨响回荡,碎石飞溅。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岩壁在小兽的撞击下,非但没有崩裂,反而发出了一阵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紧接着,三人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起来,一道裂缝沿着古老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通道。
阶梯由青石铺就,石阶上刻满了早已褪色的繁复花纹,仔细看去,那些纹路勾勒出的竟是一幕幕悲欢离合的世间百态,仿佛承载着无数逝去的情感与记忆,这便是传说中的“情纹”。
通道的尽头,有微光浮动,一股混杂着书卷与尘埃的古老气息,若有似无地渗透出来。
危机暂时解除,一扇通往未知的门却在他们面前轰然洞开。
三人缓缓靠近那幽深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记忆的味道,仿佛轻轻一嗅,就能品尝到千百年的孤独。
林远萧神情凝重,沈清颜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唯有墨羽,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入口处门扉上一道不起眼的刻痕,眼神变得空洞而悠远。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道刻痕。
刹那间,一幅血色淋漓的画面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同样一扇门,门内,九十九具衣着奇异的干尸静静地跪伏在地,姿态谦卑而诡异,仿佛在向某个无上的存在献祭生命。
他们的骨骼上烙印着与他此刻所见相似的符文,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名词在他灵魂深处响起——“镜奴”。
喉头猛地一紧,一股源自前世的巨大悲恸与森然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与哀伤。
林远萧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墨羽,你怎么了?”
墨羽猛然回神,眼中的迷惘与痛苦迅速被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取代。
他收回手,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们……必须进去。”
他没有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但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却燃起了一簇追寻的火焰。
这扇门背后,或许没有他们想要的出口,甚至可能藏着比那魔物更恐怖万倍的凶险。
但对他而言,那里却存放着一段他必须拾起的、支离破碎的过往。
那些尘封在古籍与遗迹中的秘密,似乎正在黑暗中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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