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唯一的旋律。
那自亘古而来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一切,连风都仿佛凝固在这片残破的祭坛之上。
骤然间,一股针扎般的剧痛自墨羽左眼深处炸开,并非外力所致,而是源于血脉深处的某种古老共鸣。
他眼前的一切瞬间褪去了色彩,天地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唯有那道立于浓雾中的身影,周身缠绕着无数猩红如血的丝线。
这些丝线扭曲、交织,构成了凡人无法窥探的因果命轨。
而其中最粗壮、最鲜艳的一根,其另一端竟穿透了时空的隔膜,死死地缠绕在自己早已模糊的前世记忆之上。
不,甚至比前世更遥远,那是……三生之前,自己还是另一个截然不同存在时的命轨!
这惊世骇俗的景象让他心头剧震,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仿佛被天敌盯上的蝼蚁。
他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恐惧,稳住颤抖的身形。
他知道,一旦他先崩溃,那么身边这两个同伴,将再无半分生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若薇手中那张耗费了她半数灵力绘制的“金光破障符”连火光都未曾闪现,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一股远超她认知极限的威压如无形山岳般轰然压下,那不是金丹境,甚至不是元婴境修士所能拥有的气场。
那是……那是传说中,只存在于古籍记载里的境界!
她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股威压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不……”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她喉间溢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转身,拼尽全力想要御风而逃。
然而,她的双脚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攫住,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无数繁复而古老的阵纹,微光流转,散发着苍凉而禁锢的气息,将她牢牢困在原地。
绝望之下,她慌乱地回头望向墨羽,那双一向灵动狡黠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求救与恐惧。
“清心明镜!”林远萧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炸开,剧痛让他混乱的识海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在方才,他脑海中几乎要响起一道邻宗长辈以秘法传下的密令残音——“若遇异变,危及宗门,可……”可后面的话,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或者说,是他自己不愿去想。
他的目光越过白若薇惊恐的脸庞,定格在墨羽那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毅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上。
那一瞬间,所有的犹豫和宗门戒律都被他抛诸脑后。
他终究没有掐动传讯的法诀。
取而代之的,是猛地抬手,一把将那伪装用的女修面纱狠狠撕下,露出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庞。
他深吸一口气,双掌于胸前悍然合拢,周身气血翻涌,灵力奔腾,凝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锋锐剑意,环绕周身,将前方的通路层层封锁。
他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刃,再无半分平日的温和,死死地钉在那道缓缓走来的身影之上。
那道身影,那个被他们称为“夜无踪”的存在,终于走出了浓雾。
他无视了林远萧剑拔弩张的姿态,也无视了白若薇的绝望,径直穿过了那由九重灵光构成的护山大阵。
那足以将元婴修士瞬间绞杀成齑粉的无数禁制与阵法,在他面前竟真的如同最脆弱的薄纱,他只是走过,那些璀璨的灵光便自行黯淡、退避,不敢沾染其分毫。
他最终停在了祭坛中央那块断裂的石碑之上,身形与残破的古老祭文融为一体。
黑色的兜帽长袍无风自动,偶尔掀起的一角,能瞥见袍下隐现的赤色火焰纹路,神秘而妖异。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牢牢锁定了墨羽。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敌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落已久、终于被找回的物品,确认着某种深藏于血脉与灵魂之中的宿命印记。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令人窒息。
墨羽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迎着那道审视的目光,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而坚定:“你认得我?上一次在混沌祭坛,你说‘你终于来了’。告诉我,我是谁?我……又来过几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墨羽与那黑袍身影之间的空气中,竟凭空浮现出半道正在缓缓消散的魂印。
那烙印古朴至极,仿佛由无数镜面碎片构成,光影流转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轮回气息。
正是他曾在《镜魂录》那本残卷中见过的,代表着“第九十九镜”的独特烙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若薇察觉到,那黑袍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散发杀意,似乎他的目的并非杀戮。
这份认知给了她一丝微末的勇气。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枚自己耗费心血研制、专门用来勘破高级幻术的“照妄符”。
这是她的底牌,或许对这样深不可测的存在无效,但此刻,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咬紧牙关,将符纸奋力掷出。
符纸在半空中轰然自燃,爆开一团明亮却不刺目的银色火焰。
火光如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那黑袍身影。
然而,预想中勘破虚妄的景象并未出现,符火之下,那人的面容依旧被一层更深的黑暗笼罩,模糊不清。
唯独……唯独那兜帽之下,亮起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幽邃、淡漠,仿佛蕴含着万古星辰的生灭。
最让白若薇亡魂皆冒的是,那双眼睛里泛着的,竟是与此刻墨羽左瞳中一模一样的、如深渊般神秘的幽金色泽!
她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的颤抖再也无法抑制。
这惊骇的发现,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林远萧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死死盯着那双与墨羽如出一辙的幽金眼瞳,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存在,与墨羽之间有着无法斩断的宿命纠葛,这绝非言语可以化解的恩怨,而是不死不休的对立。
他周身环绕的剑意在瞬间变得狂暴而决绝,空气因剑意的激荡而发出尖锐的嗡鸣,肃杀之气,弥漫全场。
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宿命的阴影即将笼罩一切的瞬间,林远萧眼中濒临熄灭的星火,却被一股更炽烈的决绝引燃。
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执念,在刹那间压倒了所有恐惧。
他猛一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味强行唤回涣散的神智。
“起!”
一声低喝,他脚下步伐陡然变幻,如踏星辰,身形飘忽不定,正是青云宗上乘身法“七星步”。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嗡鸣,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破体而出,不再是单点刺杀,而是在他周身交织成环,瞬间封锁了夜无踪周遭四方的所有退路。
剑气光环流转不休,散发着玉石俱焚的凛然杀意。
“若只为试探,便说明来意;若敢伤人,纵你是魔尊转世,我也拼死一搏!”
话语掷地有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他体内灵脉的剧痛。
为了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他强行催动那套本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阳刚功法,灵脉早已不堪重负,寸寸撕裂,腥甜的血气直涌喉头,被他死死咽下。
纵然衣袖下的手臂已是血迹斑斑,他挺直的脊梁,却未曾弯曲分毫。
面对这决死一搏的姿态,夜无踪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低的笑。
那笑声嘶哑干涩,仿佛生锈的铁片刮过骨骸,令人耳膜刺痛。
诡异的是,这笑声回荡间,竟引动了青云宗禁地深处,那座沉眠了数百年、唯有宗门遭遇灭顶之灾时才会示警的“镇魂古钟”,自行鸣响!
咚——
三声钟鸣,苍凉而悠远,不似警示,反倒像是一种……迎接。
所有青云宗弟子脸色剧变,那是刻在门规与血脉里的恐惧。
钟声余音未散,夜无踪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穿透了林远萧的伪装,仿佛看透了他层层躯壳之下,那个惊惶不安的灵魂。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与了然:“镜未碎,情已动,清婉……你还想瞒到几时?”
“清婉”二字,如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在林远萧的魂魄之上。
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那拼死凝聚的剑气光环,因心神剧震而险些溃散,握剑的手更是剧烈一颤。
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不等林远萧从惊骇中回过神,话音未落,夜无踪的身形便化作一缕缕森然的黑雾,竟视那剑气光环如无物,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脚下的地隙之中。
原地,只余一句冰冷的呢喃,随风飘散,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第九十八劫,快了。”
黑雾散尽,威压消失。
剑气光环应声破碎,林远萧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面面相觑,那股彻骨的寒意却比夜无踪在时更加浓烈。
“清婉”是谁?
第九十八劫又是什么?
无人知晓,但那不祥的预言,已化作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那股源自魔尊的阴冷气息并未随他离去,反而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这座千年古宗的每一个角落。
夜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与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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