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那仙子的眼眸清澈如泓泉,倒映着墨羽的身影,一缕若有似无的情愫在二人之间流转,正欲化作一句未竟的承诺。
然而,就在这刹那,墨羽的左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了他的神魂深处。
眼前的仙子面容开始扭曲,温柔的浅笑化为无声的尖啸,整个情劫幻境的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金色的光芒自他左眼瞳孔深处轰然爆发,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霸道的力量。
逆命之瞳,不召自启!
透过这只金色的眼瞳,整个世界的表象被无情剥离。
所谓的仙山琼阁、琪花瑶草,不过是符文与灵力交织的虚妄。
而在这虚妄世界的边缘,一角残破、散发着亘古死寂气息的宫殿虚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抗拒的姿态,强行挤入这片本不属于它的空间。
那宫殿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与幻境的绚烂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负责维持幻境符阵的白若薇脸色骤变。
她指尖下方的阵盘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数十枚作为灵力节点的灵石明暗不定,其中一枚甚至迸出了细微的裂纹。
灵力波动紊乱得如同失控的野马,这绝非渡情劫者心神激荡所能引发的正常现象。
她不敢怠慢,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本古朴厚重的典籍,封皮上用上古篆文书写着《万象幻典》四字。
白若薇的指尖泛着微光,飞速地翻阅着书页,神情由最初的疑惑转为惊疑,最终定格在了一抹深深的凝重之上。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页残缺的记载上,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镜奴叛逃”四个字依旧触目惊心。
典籍记载,上古曾有大能者以“万象天镜”映照诸天,奴役镜中生灵。
后有镜奴不堪奴役,撕裂镜界,其叛逃时引发的异象,便是以自身执念所化的“界外之界”侵染现世。
此刻墨羽幻境中出现的景象,与典籍中描述的“界外投影”竟有七分相似。
白若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喃喃自语:“怎么会……这禁术早已失传,为何会在此重现?”
“有东西过来了!”一声低沉的警告打破了白若薇的思绪。
始终在数十丈外盘膝警戒的林远萧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手已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他的感知比白若薇更为敏锐,就在方才,他清晰地捕捉到一缕极淡、却精纯得可怕的混沌气息自幻境中央一闪而逝。
那气息不属于此界任何一种已知的力量,充满了寂灭与终结的意味。
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阵盘之侧,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那片在幻境边缘若隐若现的宫殿虚影。
“别碰它!”林远萧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虚影上的那些光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符文,一旦触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警告无人应答,因为阵法中心的墨羽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逆命之瞳的力量正疯狂冲刷着他的识海,左眼的剧痛已经蔓延至整个头颅,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撑裂。
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睁大那只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残破的宫殿。
他要看清,要记住,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战栗感究竟从何而来。
宫殿的布局在扭曲的光影中逐渐清晰——九根擎天石柱环绕着一座高耸的祭台,石柱上刻满了早已风化、无法辨认的图腾,祭台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圆形凹陷。
这画面,墨羽再熟悉不过。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会被同样的场景惊醒,每一次都伴随着心脏被贯穿的剧痛。
尘心祭台!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一般,从他记忆的最深处浮现。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他前世生命终结的地方!
是他被万仙围剿,最终魂飞魄散的殒命之地!
为什么?
为什么本该彻底遗忘的前世执念,会以这种方式,强行撕开情劫幻境,出现在他的面前?
“……镜照九十九情,魂归逆命门……”白若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盯着典籍上那句从另一段秘闻中找到的残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猛地抬头看向墨羽,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猜测,“他……他不是第一个!情劫幻境只是一个引子,一个钥匙!有人在利用这九十九重情劫,寻找并唤醒那些被天道埋葬的‘旧魂’!”
林远萧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对于“旧魂”之说,他半信半疑,但眼前的诡异景象由不得他不信。
他沉声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白若薇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典籍上说,此乃逆天之举,强行干涉只会让‘界外之界’的投影更加稳固,甚至可能让封印彻底崩溃。我们只能……试探一下这片空间的稳定性。”她指向宫殿虚影边缘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符线,“根据记载,这是界域最薄弱的节点。”
林远萧不再犹豫,他虽心存疑虑,但对白若薇的判断还是信赖的。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惊蛰”,剑身清亮如水,灵气逼人。
他没有贸然全力攻击,而是小心翼翼地,以剑尖为引,调动一缕精纯的剑气,轻轻地、如同描摹一般,朝着白若薇所指的那道符线划去。
他只想确认,这虚影究竟是能量投影,还是已经具备了实体。
然而,就在“惊蛰”的剑尖触碰到那道符线的瞬间,异变陡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灵力碰撞的炫光。
一簇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火焰,无声无息地自符线中燃起,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攀上了剑尖。
那火焰漆黑如墨,燃烧时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其吞噬殆尽,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森然寒意。
林远萧脸色剧变,手腕猛地一抖就想撤剑,但已经晚了。
在三人惊骇的注视下,那簇黑焰仿佛不是在燃烧,而是在进行一种死寂的吞噬。
灵器级别的“惊蛰”剑尖,在黑焰的包裹下,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化作一缕青烟,连同那簇黑焰一同湮灭于虚空之中。
林远萧的长剑前端,留下了一个平滑如镜、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缺口。
一缕微不可察的黑烟从剑身断口处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了一瞬,才缓缓消散。
幻境之内,墨羽头部的剧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镇压,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缕转瞬即逝的黑烟所吸引。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到了极致。
那记忆碎片炸开的瞬间,并非温和的涌入,而是一股蛮横的、夹杂着灼痛与悲鸣的力量,狠狠撞进墨羽的识海。
他闷哼一声,眼前祭台的光影瞬间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幽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焰。
那黑焰的形态他再熟悉不过。
它曾在无数个噩梦中舔舐他的神魂,也曾是他在宗门任务中追剿的死敌——赤炎魔修的独门魔火。
然而此刻,当这缕黑焰在他记忆深处燃起时,带来的却不是敌意,而是一种……剥离伪装、强行唤醒的刺痛。
一个荒谬到令他浑身冰凉的念头陡然升起。
魔修……不是敌人?
他们一路上的追杀与伏击,那些看似招招致命的攻势,其真正的目的,竟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试图敲开他被封锁的记忆?
“怎么回事?!”
白若薇的惊呼将墨羽从这骇人的猜想中拽回现实。
她俏脸煞白,双手急速掐诀,试图收拢之前布下的探查符阵。
祭台中央那团由灵力投影出的漩涡正剧烈波动,边缘逸散出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刃,刮得空气嗡嗡作响。
“不好,我们可能触动了此地的核心禁制!”她焦急地低喊,可无论她如何催动法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符纸却纹丝不动。
更诡异的是,符纸上原本鲜红的朱砂线条,此刻竟似活了过来,正一点点地“渗血”,一缕缕粘稠的暗红血丝从朱砂中溢出,蜿蜒着,最终竟不约而同地指向祭台最深处那片最浓郁的光影。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符阵,强行让它成为一个指向标。
“别白费力气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林远萧不知何时已挡在二人身前,他面色凝重如铁,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在自己左手指尖划过,一滴殷红的灵血滚落。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凌空迅速勾画出一道繁复而隐晦的咒文。
“灵血为引,匿形归寂,敕!”
血色咒文瞬间化作一道几乎透明的薄膜,如水波般荡开,将三人悄无声息地笼罩其中。
外界那些狂暴的能量乱流冲击在薄膜上,只泛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林远萧才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禁制。若我所料不差,这整个祭台,乃至我们踏入的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一个由宗门设下的……记忆牢笼。我们此刻,已在劫中。”
“记忆牢笼?”白若薇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词汇让她不寒而栗。
林远萧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墨羽心中那个刚刚成型的猜想。
他不再迟疑,猛地闭上双眼,眉心处那枚淡不可见的竖瞳印记微微发亮。
“逆命之瞳,回溯!”
他要看的不是遥远的过去,仅仅是片刻之前,是那记忆碎片被唤醒的真正“因果”。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与光影尽数褪去,无数条破碎的、纠缠的因果之线在他眼前重构。
他看到了,就在这方祭台之上,就在他们三人到来之前的“一瞬间”,曾有两个身影静静伫立。
其中一个,是他自己。
不,不完全是。
那个“他”,身披的不再是宗门洁净的月白道袍,而是一袭浸透了鲜血、几近凝固成暗红的战衣。
他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手中紧握着一柄断剑,剑锋上还滴着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而在他对面,立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身形清冷如月,容颜绝世,正是玉清婉。
她没有看他,而是仰望着祭台上空那无尽的虚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那泪水并非温热的液体,而是在滴落的瞬间,便凝结成了剔透的、散发着至寒气息的冰晶,坠落在地,碎成齑粉。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因果之线崩断,墨羽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那不是幻觉!
那个身披血袍、眼神麻木的人,是他!
而玉清婉……她那冰冷的泪水,蕴含的悲伤几乎要将他的神魂冻结。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往?
为何他会与她兵戎相见般立于此地?
又为何,这一切会被彻底抹去?
“墨师兄,你看这个!”
白若薇的发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不知何时已靠近了那片光影投影的边缘,正蹲下身,从一堆碎石中拾起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碎片。
这块玉牌质地温润,显然曾是某件法器的一部分。
其正面用标准的宗门篆体,工整地刻着三个字——“范例·壹”。
这似乎是一个用于教学或演示的编号。
可当白若薇将玉牌翻过来时,三人的瞳孔齐齐一缩。
玉牌的背面,被人用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以指甲或利器为笔,蘸着鲜血,刻下了另外三个字。
那字迹扭曲而狰狞,力透玉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囚徒·九十九”。
从“范例”,到“囚徒”。从“壹”,到“九十九”。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三人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试炼之地,分明就是一个关押了至少九十九名“囚徒”的监狱!
而他们,很可能就是第一百个。
那些所谓的“试炼范例”,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冷汗,顺着白若薇的额角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观察四周的林远萧忽然单膝跪地,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闭目凝神,将一缕精纯的灵力如水银般渗入地底。
片刻后,他睁开眼,
“下面是空的。”他沉声道,“这祭台的基座,另有玄机。”
他说着,屈指在地面上轻轻叩击了几下。
果然,其中一块不起眼的石板发出了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略显空洞的回响。
“咚……咚……”
就在他叩击声落下的瞬间,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异响,从那石板的缝隙间隐约传来。
那声音,像是沉重的金属在粗糙的石地上拖动,缓慢,而富有节奏。
“哗啦……哗啦……”
那声音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锈蚀感,仿佛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回响了千百年。
它不像是活人发出的,更像是一种早已麻木的、机械式的轮回。
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块发出空响的石板。
墨羽的脑海中,闪过那身染血的白袍,玉清婉冰冷的泪;白若薇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写着“囚徒·九十九”的血色玉牌;林远萧的指尖,还残留着敲击地面后感应到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与死寂。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此刻都汇聚到了脚下这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那拖曳的锁链声,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邀请,又像是一个被囚禁了无数岁月的灵魂,在发出无声的指引。
这片黑暗的尽头,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真相?
又或者……是另一个更庞大、更绝望的牢笼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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