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寅时三刻，墨羽又从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中衣，他攥紧被角，耳畔仍回响着灵雪瑶的低语——“祭坛未灭，镜魂将醒”。
这已是连续三夜，那声音像根细针，从梦境扎进现实，扎得他后颈发疼。
窗外传来晨钟，他却顾不上洗漱，掀开被子便往窗边探去——后山方向的灵气正在翻涌，本应春日绽放的碧桃蔫成枯枝，隆冬才开的腊梅却冒了满树花苞，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
“阿羽！”窗外传来白若薇压低的唤声。
他转头，正见小师妹扒着窗沿，发间的符篆发带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林师姐说归寂小筑的幻障今夜最弱，咱们再不去，那本《劫缘谱》怕是要被人动了手脚。”
归寂小筑是前任执事长老的闭关处，自三年前长老坐化后便封了门。
墨羽摸了摸腰间白若薇新制的掩息符，又看了眼窗外扭曲的灵气——这异象与前日情劫镜碎裂时的黑焰，还有梦中那座悬浮祭坛，必定有什么关联。
林远萧的身影从廊角转出来，素色裙裾下露出半截玄铁剑鞘。
他（她）朝墨羽比了个“走”的手势，发间珠钗轻晃，倒真像个急着赴约的小仙子。
三人猫腰穿过月洞门，白若薇指尖掐诀，三张青符飘向空中，将三人气息裹成一团若有若无的雾。
禁地边缘的七重幻障在夜色里泛着幽蓝。
白若薇取出符笔在掌心画了个三角阵，林远萧拔剑挑开最外层的迷魂藤，墨羽的左眼突然刺痛——逆命之瞳在眼底发烫，他看见三道半透明的线缠上各自指尖，“三才阵，按我指的方向走。”他低喝一声，三人同时抬步，幻障应声泛起涟漪，竟真被破开了。
门扉是檀木做的，摸上去还带着日间的余温。
墨羽的指尖刚碰到门环，左眼的疼突然炸开，眼前浮现出半幅血色卷轴，符文像活了似的在视网膜上跳动。
“小心！”他拽着白若薇往旁一躲，身后的林远萧挥剑劈碎一道从门缝里窜出的冰刃——那竟是三年前长老闭关时布下的守阁禁制。
屋内点着安息香，香炉里的灰还没冷透。
案上摊开的《劫缘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墨羽翻到中间某页，喉结猛地动了动——泛黄的纸页上，“第九十九镜”四个字下，端端正正写着“墨羽”二字，旁注的小字刺得他心跳加速：“情动者九，魂归者一，破镜之日，即天陨之时。”
“我拓下来！”白若薇掏出随身携带的拓印符，指尖刚碰到纸页，案几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三人同时后退，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座巴掌大的祭坛缓缓升起——青铜铸就的纹路，悬浮于混沌的底座，和墨羽梦中那座分毫不差！
“黑焰雾！”林远萧的剑突然出鞘，指向墙壁。
原本素白的墙面渗出黑雾，像有生命般凝成索状，嘶嘶作响着缠向白若薇的脚踝。
墨羽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去，镇纸却穿透黑雾，“这是……灵识体？”
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林远萧猛地抬头，只见一道赤影倒挂在梁上，战铠上的火焰纹路正滋滋燃烧，头盔下的双眼如两团炭火，“是那日袭击禁地的魔修！”白若薇的符笔在掌心转了个圈，三张困魔符刚要飞出去，赤影已扑了下来。
断剑带起的风刮得墨羽脸生疼。
他左眼的符文突然连成一片，未来三秒的画面碎片在脑海里炸开——剑尖会刺向他心口，黑雾会缠住白若薇的手腕，林远萧的剑会劈向赤影左肩。
“小薇往右！阿萧往左！”他大喊一声，侧身避开致命一击，反手将白若薇塞给他的静心符拍在赤影胸口。
符篆爆燃的白光里，赤影发出夜枭般的嘶吼。
黑雾退散，战铠碎片簌簌掉落，最后一缕灰烬飘到墨羽掌心，凝成两个古字：“等你”。
“《劫缘谱》！”白若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墨羽转头，只见方才摊开的书页已被黑焰焚成焦灰，唯有“第九十九镜”四字还剩半片残角。
他正要去捡，袖中突然传来凉意，一枚冰晶玉简不知何时贴在他手腕上，触之即化，灵识如被巨手一拽，坠入黑暗。
画面在眼前展开。
千年前的玉瑶宗后山，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跪于祭坛前，身后九十九具仙子尸身悬浮空中，每具尸身眉心都嵌着半块破碎的情劫镜。
天空雷云翻涌，男子抬头时，竟是墨羽的脸。
“若情为劫，我便毁了这天！”他的笑声震得祭坛震颤，“玉瑶，你看，这劫数，我替你担了。”
灵识被猛地拽回身体时，墨羽踉跄着撞在案几上。
白若薇扶住他，指尖碰到他发烫的左眼：“阿羽，你眼睛……”他摸向眼眶，逆命之瞳的纹路竟比之前清晰了三分。
林远萧捡起那半片残页，皱眉道：“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镜灵的秘密。”
“镜魂将醒……”墨羽喃喃重复着梦中的话，目光扫过案头另一本蒙尘的典籍——《凡俗百态图录》。
他记得前日替灵雪瑶整理典籍时，这本图录的灵纹曾闪过一丝暗红，“明日……去长老阁查查这本图录。”他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残留的冰晶凉意。
窗外传来晨鸟第一声啼鸣。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从怀中摸出掩息符——今夜的事，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子时三刻，玉瑶宗的夜雾裹着露水漫过青石板。
墨羽贴着归寂小筑的竹影站定，喉结动了动——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前日替灵雪瑶整理典籍时，那本《凡俗百态图录》封皮的灵纹突然泛起暗红，像被血浸透的蛛网，当时他刚要细查，灵雪瑶却以“明日再理”为由收走了书。
此刻他摸着怀中偷藏的辟尘符，掌心沁出薄汗——若被发现私闯长老居所，就算顶着“尘世范例”的名头，怕也得跪上三天戒律堂。
“吱呀——”
小筑木门在他指尖轻推下开了条缝。
墨羽缩着脖子挤进去，鼻尖立刻撞上陈年老书的霉味。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案几上那本蒙尘的图录，封皮泛着幽蓝的微光，与前日的暗红截然不同。
他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书脊，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墨公子好雅兴。”
清越女声从身后传来。
墨羽浑身一僵，转身时带翻了案上的青瓷笔洗。
白若薇抱着朱漆符匣站在门口，月白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玉簪歪向一边，显然是跑着追来的。
她指尖捏着半张未完成的困灵符，符纸边缘被灵力灼得焦黑，“我就知道你要偷偷来。”
墨羽张了张嘴，看着她眼底的血丝，突然泄了气：“你怎么......”
“昨日你摸出掩息符时，袖角蹭掉了我案头的星砂。”白若薇走上前，符匣“咔嗒”打开，十二枚刻着锁纹的符篆浮在她掌心，“九锁缠魂阵，能困凡人修士半柱香。”她指尖微颤，却把符篆往四周一撒，青雾腾起时，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总不能......总不能看你出事。”
墨羽喉间发紧。
他忽然想起前日白若薇替他疗伤时，也是这样咬着嘴唇，把止血符按在他伤口上，灵力顺着符纸渗进皮肤，比任何灵药都暖。
“小心！”
林远萧的低喝撞破夜雾。
墨羽本能地旋身，一柄由暗红火焰凝成的短刃擦着他耳际钉入梁柱。
静室中央不知何时浮起一团黑雾，雾中隐约可见半张人脸，眼眶里燃着两簇鬼火——正是典籍中记载的“夜无踪”，专食修士精魄的阴物！
“这东西......”林远萧从梁上翻落，素白裙裾扫过案几，手中的玉笛却反握成剑，“不是自然生成的。”他盯着夜无踪周身缠绕的混沌气息，瞳孔微缩——与那日袭击禁地的魔修，竟有七分相似。
夜无踪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骤然膨胀，刹那间裹住了墨羽的腰。
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涌，精魄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揉捏，逆命之瞳的纹路在眼尾发烫，却只能看见支离破碎的画面：黑雾里有赤焰战铠的碎片，有白若薇染血的符笔，有林远萧裂开的玉笛......
“松开他！”白若薇咬破指尖，鲜血溅在符纸上，“三光缚灵网，急急如律令！”金色、银色、青色三道光网从她背后展开，如巨手般将夜无踪兜头罩住。
可那黑雾只是翻涌了片刻，突然喷出一口黑焰——光网触火即燃，火星溅在白若薇脸上，烫得她别过脸去，符匣“当啷”掉在地上。
“小薇！”墨羽挣扎着去拉她，却被夜无踪拽得更紧。
他这才发现黑雾里缠着细如牛毛的尖刺，每根都扎进他皮肤，正往体内钻。
剧痛让他想起千年前那幅画面——祭坛上的自己，眉心嵌着半块情劫镜，也是这样被无数尖刺穿透。
“阿羽，你的眼睛！”林远萧突然喊。
墨羽摸向左眼，指尖沾了湿意——逆命之瞳的纹路正渗出淡金色的血，视线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看见夜无踪核心处有团暗红火焰，火焰里锁着半片破碎的情劫镜，镜面上隐约映出“第九十九镜”的残字。
“是镜奴......”他喘息着，突然想起《劫缘谱》里的记载，“镜灵怨气所化......”
夜无踪似是被说中要害，尖啸声陡然拔高，黑雾如利箭般刺向墨羽心口。
他慌乱中抽出腰间的断剑——那是前日从魔修战铠上捡的碎片，此刻竟泛起温热。
剑刃与黑雾相撞的瞬间，火星四溅，他虎口裂开血口，痛得几乎握不住剑，可那股力量......与那日赤炎的混沌火种，竟如出一辙！
“退开！”林远萧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墨羽借着逆命之瞳的微光转头，正看见林远萧将玉笛按在唇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笛身的云纹里透出一线冷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玉瑶宗核心弟子的法器纹路。
夜无踪似乎察觉到了威胁，黑雾突然收缩，就要向林远萧扑去。
墨羽咬着牙举起断剑，血顺着手臂滴在剑刃上，断剑突然发出清鸣，一道金光从剑中射出，正刺中夜无踪的核心火焰。
“嗷——”
黑雾炸成碎片，静室里落了满地火星。
白若薇跌坐在地，颤抖着去捡符匣；墨羽靠着柱子滑下去，断剑“当”地落在脚边；林远萧站在阴影里，玉笛仍抵在唇边，目光却紧紧锁着夜无踪消散处——那里，半片染血的情劫镜正缓缓沉向地面。
更远处，归寂小筑的竹影里，一道银发闪过。
灵雪瑶握着情劫录站在暗处，赤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她抬手接住飘来的半片镜，指尖拂过镜上的血痕，低笑一声：“终于......要醒了。”
静室里，墨羽盯着地上的断剑，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虎口。
他忽然想起千年前那个跪在祭坛上的自己，想起那句“若情为劫，我便毁了这天”。
逆命之瞳的血顺着脸颊滴在断剑上，剑刃突然泛起红光，映得他眼底的纹路更加清晰。
“阿羽？”白若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
墨羽抬头，看见她沾着血的指尖，和林远萧欲言又止的眼神。
窗外的夜雾不知何时散了，月光照在那半片情劫镜上，镜中隐约映出下一个画面——林远萧的玉笛，正蓄着毁天灭地的光。
林远萧的素白裙裾在夜风中翻卷如浪。
他借着梁柱阴影绕到静室左侧时，腰间玉笛的流苏擦过案角的青铜灯盏，灯油溅出几点火星，正落在他手背。
刺痛让他睫毛轻颤——这是他扮作女修三年来，头一次在实战中忘记收敛男性特有的步幅。
“去！”他低喝一声，玉笛重重敲击地面。
本是伪装用的法器突然泛起幽蓝微光，笛身云纹里蛰伏的冰魄灵脉被灵力引燃，一道冰棱从地面破土而出，直刺夜无踪后颈。
那黑雾却像早有预料般翻涌避开，露出半张腐烂的鬼脸，嘴角咧到耳根，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笑：“藏头露尾的小耗子。”
林远萧的指尖在笛身上狠狠一掐。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这声冷笑里夹杂着魔修特有的破音，分明是认出了他伪装下的男修气息。
“阿萧小心！”墨羽的呼喊混着血液上涌的轰鸣撞进耳中。
他左眼突然灼痛如被火烙，逆命之瞳的纹路在皮肤下翻涌，眼前景象骤然扭曲成无数条金线银线交缠的网。
那些纠缠的因果链中，有一条最粗的黑链贯穿夜无踪的黑雾核心，链身布满裂痕，裂痕里渗出的血珠竟在空中凝成画面：
青灰色祭坛悬浮混沌，少年墨羽跪在中央，眉心嵌着半块流转着血色光华的情劫镜，周身被无数尖刺穿透。
而在祭坛边缘，一道裹着赤焰战铠的身影背对着他，手中握着与夜无踪黑雾里相似的暗红火焰——那是前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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