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走出回廊时,掌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不是疼,也不是痒,更像是一根极细的根须,在皮肤底下试探着往外伸。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指环压在掌纹上,裂痕依旧,可那道原本缠绕地脉丝的绿意,此刻竟微微跳动了一下,仿佛有脉搏。
他脚步一顿,没再往前。
刚才那场交流会,艾琳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风,吹过就散了。可她最后那句“你已经听见了”,却在他脑子里卡住了,像一根没拔出来的钉子。
他没听见什么。
至少当时没听见。
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听到了——只是没意识到那是声音。
他转身,快步回了宿舍,门一关,背靠木板滑坐到地。手指立刻按上指环,另一只手压住左臂龙纹位置。那抽动感还在,不强,但持续不断,像有人在他血脉里轻轻敲鼓。
他闭眼,沉气,运转《百世天书》中的内视法。
意识沉下去的瞬间,他看见了。
不是画面,也不是光,而是一种“存在感”——沉在骨髓深处的那股龙族血脉,原本像冻住的河,现在有了裂口。一丝丝暗金色的流质正从裂缝里渗出,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血肉微微发烫,像是被晒过的铁。
更诡异的是,指环里的地脉丝也在动。那绿意顺着丝线爬行,像藤蔓攀附枯枝,一点点往龙血源头靠。
他猛地睁眼。
这不是巧合。
艾琳的琴音、祖母绿的闪光、她问的那句“你听过生命之树的声音吗”——全不是闲聊。她在试探,而他的身体,给出了回应。
他抬手,盯着掌心。龙纹的位置,皮肤下隐约浮起一道极细的纹路,青中带金,像刚破土的嫩枝。
“合着我成树苗了?”他低声嘟囔,“还是自带龙血肥料的那种。”
话音刚落,指环突然一震。
裂痕扩大了一丝,一道微不可察的嗡鸣从内里传出,像是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他没动,也没慌。
三年前在荒原被狼群围住时,他连心跳都没乱过;上个月在遗迹里被精神幻象抽干记忆,他也只是咧嘴笑了一声。眼下这点动静,还不够他皱眉的。
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
以前是他在控制血脉,现在,是血脉在找他。
***
夜深了。
学院安静得能听见屋顶瓦片被风掀动的声音。楚玄盘坐在床边,没点灯,也没脱衣服。他把指环摘了下来,放在膝上。裂痕比白天更深,绿意已经缠到了边缘,像要把整个指环裹住。
他开始运转巴鲁教的“灵魂熔铸”封印术。
指尖划过掌心,银雾血渗出,在膝盖上画下一道矮人古阵。阵纹刚成,他便引导魔力注入,试图压住体内那股躁动。
可刚一动,龙血猛地一冲。
像熔炉炸了锅,滚烫的铁水顺着经脉往上撞。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汗,手指一抖,阵纹裂开。
封印失效。
他咬牙,立刻切换呼吸节奏——《百世天书》里记的“轮回吐纳法”,前世在雪域苦修时用过的老法子。一吸三停,再缓缓吐出,像在数心跳。
痛感没退,但至少稳住了。
他闭眼,意识沉入识海。
黑暗中,一道影子缓缓浮现。
盘踞,巨大,鳞片泛着暗金光泽,头颅高昂,双目未睁,却让整个空间都低沉下来。那是龙魂,他血脉的源头,也是《百世天书》里记载的“第一世”所继承的残魂。
它动了。
不是实体,而是意识的震颤。一圈低频的嗡鸣扩散开来,楚玄的耳膜像是被铁线刮过,脑子嗡嗡作响。
然后,声音来了。
“你醒了。”
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传进耳朵的,而是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钟声。
楚玄没回答。他知道这东西听不见他说话,它只读他的“存在”。
他集中精神,把白天的记忆推上去——艾琳的琴音、绿意入体、血脉异动。
龙魂静了一瞬。
接着,它开口了,依旧是那句。
“你醒了。”
楚玄皱眉。这不是回应,是陈述。
可紧接着,新的信息涌来。
“血脉……非继承,乃唤醒。”
“你非唯一后裔。”
“却是唯一容器。”
楚玄心头一震。
后裔?还有别人?
他立刻调出《百世天书》的记忆库,快速翻找。前世转生的记录一条条闪过——第二世在沙漠城邦当铁匠学徒,第三世是北境猎户,第五世甚至投生成精灵旁支……可全都没接触过龙族。
直到第七世。
画面定格:一座埋在冰川下的古墓,他作为探险队杂役进入,曾短暂触碰过一具龙骨。当时毫无反应,队伍还笑他“废脉连死龙都感应不到”。
可现在回想,那天晚上,他发了一场高烧,梦里听见了龙吼。
天书记录显示,那一世的血脉纯度,从F级悄然升到了E级——微不可察,但确实变了。
他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
原来不是这一世才开始的。
是百世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而艾琳的共鸣,只是浇了第一瓢水。
***
痛感又来了。
比之前更烈。
龙血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左臂的龙鳞纹开始蔓延,从指尖爬到手腕,再往上,皮肤表面浮起细密的鳞片状纹路,泛着金属光泽。
指环彻底裂开,地脉丝和绿意纠缠着升空,悬在他面前,像一条微型藤蔓。
他没去碰。
他知道,现在任何外力干预都可能引发反噬。巴鲁说过,血脉觉醒是“命格重塑”,压得住是进化,压不住就是爆体。
他只能等。
等这股力量自己走完流程。
可就在他闭眼调息时,绿意突然一颤。
藤蔓状的光丝猛地扎进他掌心,直冲心脉。
剧痛炸开。
他整个人弓起,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牙齿咬得咯咯响。眼前发黑,耳边全是轰鸣,像是有千军万马在脑子里冲锋。
可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他听见了。
不是龙魂的声音。
是雨。
很远很远的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密集,持续,带着某种节奏。
然后是雷。
低沉的一声,从云层深处滚来。
他忽然明白了艾琳那句“我在听雷响”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在比喻。
她是在预告。
雷还没落,可雨已经下了。而他体内的龙血,正在等那一道劈下来的闪电。
他咬牙,在剧痛中强行运转呼吸法,同时把《百世天书》的记录全数调出,从第一世到最新一世,所有与龙族相关的片段,全部串联。
冰川龙骨、遗迹封印、神器碎片、地脉丝、生命之树的牵引……
线索一点点拼合。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血脉觉醒,不是终点。
是融合的开始。
地脉丝是钥匙,绿意是引子,而《百世天书》才是真正的熔炉——百世积累的血脉、记忆、功法,全都在等这一刻被重新锻造。
他不是在觉醒。
他是在被“重启”。
***
天快亮时,痛感终于退去。
楚玄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他低头看手,龙鳞纹已退到指尖,指环碎成两半,地脉丝和绿意消失不见,像是融进了皮肤。
他抬起手,握拳。
空气微微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擦过。
他没笑,也没叹气。
只是盯着窗外。
第一缕阳光正刺破云层,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脚边,像一道金色的刀痕。
他忽然想起龙魂最后传来的那句话。
“容器。”
不是继承者,不是后裔,是容器。
那他装的,是谁?
百世之前的自己?
还是……更早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那道光。
掌心的龙纹,轻轻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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