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理,看着,早已被他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李本。
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今天,最核心的,那句话。
“不。”
“它,和您所尊崇的,圣人经典一样。”
“它,也是一种……”
“‘道’。”
“一种,以‘事实’为依据,以‘数据’为语言,以‘验证’为准绳的,全新的,经世致用之……”
“‘格物之道’!”
寂静。
整个西山,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漫长,更加深沉的,死寂。
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停止了运转。
他们,被苏明理,这番,堪称“开宗立派”的,宏大宣言,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没有去否定儒家的“人伦之道”。
他,另起炉灶。
他,用一种,无可辩驳的,充满了逻辑与事实力量的方式,为“格物”,也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可以自洽的,“道”的体系!
“人伦之道”,教人,如何成为一个“人”。
而“格物之道”,则教人,如何,去认知这个,真实不虚的,物质“世界”!
两者,并行不悖。
甚至,可以,相互补充!
这……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从理论上,去驳倒的,全新的世界观!
严嵩,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松开了。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和满朝的文武,都错了。
他们,一直以为,苏明理,是在和他们,争夺,皇帝的恩宠,争夺,朝堂上的权力。
而现在,他才明白。
这个孩子,他要争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他要争的,是……未来!
是未来,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天下读书人,脑子里,该想些什么,信些什么,学些什么的……最终解释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而高台之上,嘉靖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也听懂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听懂,苏明理这番话里,那层,最深的含义!
“格物之道”……
“长生”,是否,也属于,这个“物理世界”的一部分?
自己的身体,是否,也可以用这种,“以事实为依据,以数据为语言”的方式,去“格”?
如果可以……
那他追求了一辈子的,虚无缥缥的“长生大道”,是否,就真的,有了一条,可以被度量,可以被验证,可以被实现的……康庄大道?!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苏明理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先生”。
那眼神里,充满了,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看着,为他指明了,通往天堂之路的……神明!
他,猛地,从宝座上站起!
他,要说话!
他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为这个,全新的,“格物之道”,盖上,他,大周天子,最至高无上的,认可的印章!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苏……苏督办……说得,固然,有道理。”
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怯懦的,颤抖。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工部尚书张纶,正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古怪的,既像是讨好,又像是为难的表情。
他对着苏明理,拱了拱手。
“只是……下官……下官有一个,很……很现实的问题,想请教一下,督办大人。”
“督办大人您这‘格物之道’,固然,是高深莫测,巧夺天工。”
“可是……”
他伸手指了指,那块,坚不可摧的水泥砖。
又指了指,那根,万世不易的标准尺。
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造这两样‘神器’……它……它得花多少钱啊?”
“钱?”
张纶的这个问题,就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了西山之上,这片,由“格物之道”点燃的,狂热的氛围之中。
刚刚还沉浸在苏明理那宏大哲学构想中的文武百官,瞬间,便被拉回到了一个,最冰冷,最坚硬,也最无可回避的现实之中。
对啊。
你说的“道”,再精妙,再玄奥,再能开天辟地。
可是……然后呢?
然后,这一切,都需要,钱。
张纶的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刁钻,也极其精准。
他没有去质疑苏明理的“道”,因为那是皇帝刚刚才金口玉言,定下“国本”地位的理论,谁质疑,谁就是“动摇国本”,谁就得死。
他,问的是“钱”。
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回避,也最容易,引发矛盾的话题。
你格物总局,要“定规”,要“奠基”,要“开创一个新时代”。
好,没问题。
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
但是,你开创时代,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人,饿着肚子,陪你一起喝西北风吧?
尤其是,这个问题,是由他,工部尚书张纶,问出来的。
这其中的意味,就更加深长了。
他,作为“皇家营造行”这个未来庞大“利益共同体”的,三大巨头之一,此刻,本该是苏明理最坚定的盟友。
但他,却第一个,跳出来,“发难”。
这,便是官场老狐狸的,生存智慧。
他,是在撇清关系,也是在……试探底线。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我张纶,和你苏明理,只是“生意伙伴”。我支持你,是因为你能给我,给工部,带来利益。但如果,你的“理想”,需要损害到我们现实的“利益”,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番话,也立刻,引起了在场,无数人的共鸣。
尤其是,那些,被苏明理那宏大的“新时代”蓝图,搞得有些心慌意乱的,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们。
“张尚书,所言极是啊!”户部尚书潘恩,立刻,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抚着自己的胡须,一脸忧国忧民地说道,“苏先生的‘格物之道’,固然,是为我大周,开辟了新途。只是,凡事,都需量力而行。我听说,格物总局开衙不过一月,圣上赏赐的十万两内帑银,便已……所剩无几。如今,又要大兴土木,营造西苑。这……这后面的开销,怕不是个小数目啊。”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为国家财政担忧,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上眼药。
——陛下,您看。您这位“苏先生”,花钱,可是如流水一般啊!他那个“聚宝盆”,还没见到影子,您自己的小金库,可就要先被他给掏空了!
严嵩,看着这一幕,那双微微眯起的老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知道,张纶,这个看似已经倒向了苏明理的墙头草,终究,还是个,可以被“利益”二字,随时拉拢回来的,聪明人。
苏明理,你可以用“道”,去征服人心。
但最终,决定人心的,还是……“钱”。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到了苏明理的身上。
他们都在等着看,这个,刚刚还在畅谈着“天理物理”的“神童”,将如何,来回答这个,充满了铜臭味,却又无比致命的,现实问题。
嘉靖皇帝,那刚刚才被“格物之道”点燃的,狂热的眼神,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对啊。
先生的“道”,是好的。
先生的“神器”,也是好的。
可是……朕的内帑,好像,真的,不太充裕了。
他看着苏明理,眼神中,多了一丝,询问。
苏明理,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被诘问的窘迫。
他只是,看着张纶,平静地,反问道:
“张尚书,觉得,很贵吗?”
张纶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价值连城。”
“那好。”苏明理,笑了。
他伸手指了指,那块,坚不可摧的水泥砖。
“敢问张尚书,这样一块,坚逾钢铁,水火不侵的‘神石’。若用来,铺设京城的主干道。可以让官道,百年之内,无需修缮,雨天不泥,雪天不滑。您觉得,它,值多少钱?”
他又指了指,那根,万世不易的标准尺。
“再敢问张尚书,这样一根,可以为天下所有营造、商贸、军械,立下统一规矩的‘母尺’。它可以,为我大周,每年,减少因度量衡混乱,而造成的,数以百万两计的损耗与纠纷。您觉得,它,又值多少钱?”
苏明理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张纶,敲在了户部尚书潘恩,敲在了所有,自以为抓住了苏明理“软肋”的官员们的心上!
他们,都被问住了!
值多少钱?
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回答!
因为,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已经,无法用简单的“金银”,去衡量了!
那是一种,战略性的,足以改变整个国家基础设施和社会运转效率的,无价之宝!
张纶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掉进了这个孩子,挖好的陷阱里。
他本想用“成本”,来攻击苏明理。
结果,苏明理,却反手,用“价值”,将了他一军!
“怎么?”苏明理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于嘲讽的弧度,“张尚书,算不出来了吗?”
“也难怪。毕竟,在诸位大人的眼中,只有,从国库里,拨出去的银子,才叫‘钱’。”
“而那些,可以为国家,节省下来的,可以为百姓,创造出来的,无形的财富,在你们的账本上,是从来,都不会被记录的。”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诛心!
几乎是,指着满朝文武的鼻子,骂他们,是一群,只会花钱,不会挣钱,更不懂得,什么是“长远投资”的,账房先生!
“你……”潘恩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巧言令色!一派胡言!国库收支,自有法度!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法度?”苏明理,冷笑一声,“潘尚书的法度,就是,看着北地铁骑,因为军械质量低劣,弓弦一拉就断,刀剑一砍就卷,而在鞑靼的弯刀下,成片地倒下吗?”
“潘尚书的法度,就是,看着江南的漕运,因为河道年久失修,堤坝处处管涌,而让数百万石的漕粮,沉入江底吗?”
“潘尚书的法度,就是,看着我大周,每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低效的,落后的,浪费巨大的‘旧法’,而白白损失掉的,成千上万的,人力,物力,财力吗?!”
苏明理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更响亮!
一句,比一句,更尖锐!
如同一柄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将大周王朝,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巨人,身上那些,早已腐烂流脓的,血淋淋的伤口,毫不留情地,一一剖开,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整个西山,鸦雀无声。
潘恩,这位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被他问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苏明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而高台之上,嘉靖皇帝的脸色,也早已,变得,阴沉如水。
他,虽然痴迷修道,不理朝政。
但他,终究,是这个帝国的君主!
他,可以容忍臣子的贪腐,可以容忍官僚的低效。
但是,他,绝对无法容忍,有人,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他治下的这个江山,其实,是一个,千疮百孔,正在不断“失血”的,重病之人!
这,是对他,作为天子的,最大的,侮辱!
“够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吓得满朝文武,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嘉靖皇帝,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明理。
眼中,闪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愤怒、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了希望的,炽热的光芒!
“先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你说的这一切,你的‘格物之道’,真的,都能,解决吗?”
苏明理,迎着他那,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灼热的目光。
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知道,最后的,收官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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