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城西郊,一座久已废弃的药庐。
此处偏僻,荒草没径,唯有庐内终日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异草幽香——那香气似兰非兰,带着一丝腐土与陈年药渣混合的微苦,在鼻尖萦绕不散,仿佛连呼吸都染上了岁月的沉疴。
林清瑶盘膝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雪,唇上毫无血色。
她指尖微颤,每一次结印都像在撕裂经脉;掌心渗出的冷汗早已浸湿了粗麻蒲团,指尖触感黏腻而冰凉。
七根寸许长的银针悬浮于她周身,每一根都轻触体表要穴,针尾各自连着一根细若游丝的灵力线,线的另一端,则缠绕在七株颜色各异、形态诡谲的草药上。
随着她指尖法诀变幻,七株草药的精华被缓缓抽离,化作七道不同色泽的流光:青如春藤初萌,赤似烈火焚心,紫若暮云垂野……流光顺着灵力线注入银针,再由针尖渡入她体内,沿奇经八脉周天运转,最终汇于丹田。
每一道光芒流转之际,耳畔便响起细微的“滋啦”声,如同焦灼的树皮在火焰中崩裂,又似魂魄正被寸寸剥离。
这是一个凶险无比的炼丹之法——以身为炉,以血为引,以魂为火。
“主人!不能再继续了!”药灵所化的白狐在她身旁急得团团乱转,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充满了惊惶,“你已经不眠不休地炼制了三日三夜‘锁怨丹’!你动用‘燃命续脉诀’吊住生机,可这等逆天之举,每撑一刻,便折寿一年!魂力损耗已然过半,心脉也已出现裂痕……再这样下去,不等找到解蛊之法,你的药王血脉就要提前枯竭了!”
林清瑶并未睁眼,气息微弱却吐字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心力:“他体内的‘傀心蛊’每日都在变异,阴骨香灰的毒性也在不断侵蚀他的龙气……我若不快些,他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悬于她左肩上方的那根银针猛然剧震,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原是轻触肩井穴的一缕灵针,此刻因蛊毒暴起逆行,经络模拟瞬间崩溃——
“啪!”针断如裂帛!
同一瞬,她肩头皮肤绽开一道细缝,一滴殷红鲜血喷出,溅落在素白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温热的血珠顺着布纹缓缓晕开,留下铁锈般的腥气。
这是她以自身精血模拟沈渊体内经脉,强行推演蛊毒变化时,遭到了蛊毒之力的反噬!
“主人!”药灵发出一声悲鸣,差点扑上前去,“你明明可以走的!你已经为药宗报了仇,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卷进这场漩涡?他值得你用命去换吗?”
林清瑶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般的疲惫。
她没有回答,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药庐的屋檐,望向了遥远的皇宫方向。
良久,她才轻声呢喃,像是在回答药灵,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因为那双眼睛里,有我见过……最孤独的光。”
同一时刻,玄冥宫深处,沈渊正独自一人巡视着宫墙。
夜风凛冽,吹得他身上的龙袍猎猎作响,寒意顺着衣领钻入脊背,冰冷刺骨。
他拒绝了所有内侍的跟随,只想在这无边的孤寂中,寻求片刻的清醒。
突然,一阵尖锐的剧痛从心口炸开,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攒刺他的心脏。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宫墙,石砖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额上瞬间布满冷汗,滑落时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剧痛中,一幕尘封的记忆碎片猛然冲破桎梏,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先帝驾崩前,躺在龙榻上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的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当时他悲痛欲绝,只以为是父皇的临终不舍,可如今,在林清瑶那句“以至亲之血为引”的警示之后,那无声的口型,竟变得无比清晰!
父皇说的,分明是:“别信……身边人。”
别信身边人!
沈渊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当年守在父皇榻前的,除了母后楚晚晴,便只有那位忠心耿耿、医术超群的太医院院使——孙仲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他猛然直起身,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李承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影低喝。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自宫墙的阴影中闪出,单膝跪地:“臣在。”
“立刻去查,”沈渊的声音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孙仲景入宫二十年来的所有行踪!尤其是,每年冬至前后三日的出入宫记录,与何人接触,巨细无遗,全部给朕翻出来!”
“遵旨!”李承泽不敢多问,只觉帝王周身散发的杀气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加刺骨,领命后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沈渊缓缓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若连救死扶伤的医者都成了一把杀人的刀,那这深宫之中,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不知道,那把最锋利的刀,早已被人悄然设下了陷阱。
早在数日前,沈昭便依林清瑶密令,在太医院安插眼线,并叮嘱留意任何涉及“雪顶参”与“赤髓藤”的配伍记录……今夜,当那锅“补元汤”熬成,眼线立刻察觉异常,悄然通报宫外。
翌日,太医院内,一份林清瑶“无意”间遗落的“补元汤”方子,被一名机灵的小太监捡到,谄媚地献给了孙仲景。
孙仲景仔细看过,确认方中皆是些温补之物,并无不妥,便随手赏了那太监,将方子丢在一旁。
他并未察觉,方中一味名为“雪顶参”的药材,其旁标注的炮制之法,暗藏玄机。
若按此法炮制,再与另一种看似寻常的辅药“赤髓藤”同煎,便会生成一种无色无味的引药——这引药本身无毒,却能将“阴骨香灰”的潜在毒性激发百倍!
当晚,一名负责给孙仲景试药的小太监,因担心药性不稳,擅自尝了一口“补元汤”,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便突然倒地,七窍流血,浑身剧烈抽搐,死状凄惨。
太医院大乱!
就在御医们束手无策之际,一道白影闪过,药灵竟公然现身,口吐人言,直指那锅汤药:“这汤里有‘赤髓藤’的味道!这种藤蔓性烈,炮制极难,整个太医院里,只有孙大人的私人药箱里才有!”
一言惊醒梦中人!
禁军侍卫得讯,立刻破门冲入孙仲景的丹房。
只见孙仲景正手忙脚乱地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投入炼丹炉中,火光映照着他那张惊惶失措的脸,火星飞溅,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焦糊味混着墨香在空气中弥漫。
人赃并获!
审讯室里,面对如山铁证,孙仲景自知在劫难逃。
他猛地一咬牙,竟欲咬舌自尽!
然而侍卫早有防备,一把捏住他的下颚,虽未让他得逞,他却已是满口鲜血,状若疯癫地狂笑起来,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祭司大人说得对……陛下已是半具活尸,何必……何必挣扎?”
消息传到沈渊耳中时,他正在批阅奏折。
“活尸?”他停下笔,慢慢抬起头,眼中不见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海。
当他亲赴天牢,看到那个被铁链锁住、奄奄一息的孙仲景时,他只问了一句话,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们给朕喝的每一碗药,都是毒?”
孙仲景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惨然笑道:“不,陛下,那不是毒,是唤醒……是恩赐!等巫王归来,您将成为他最完美的容器,获得永生!”
沈渊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侍奉了皇室两代、他曾无比信赖的御医,看了许久许久。
曾几何时,这个人亲手喂他喝下第一碗退烧药,拍着他背说:“陛下会好起来的。”
如今,那双手端来的却是通往地狱的毒羹。
“铿——”
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寒光一闪!
沈渊毫无预兆地抽出佩剑,手起剑落,直接斩断了孙仲景的右臂!
“啊——!”惨叫声响彻天牢,血腥味瞬间弥漫,混着铁链撞击的冷响,令人毛骨悚然。
沈渊将剑锋上滴落的血珠在孙仲景的囚服上缓缓擦净,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位祭司——朕,不做谁的容器。要做,也只做灭神之人。”
回宫途中,他对身后的李承泽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封锁天牢,对外宣称孙仲景钻研医术走火入魔,突发恶疾致疯。另外,召集工部与钦天监,三日后,准备开启皇陵第七重门。”
命令下达,帝王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孤冷。
天牢深处的惨叫随风散尽,连同那抹猩红也迅速被黑夜吞噬。
宫墙之外,一轮残月悄然攀上中天,清辉洒落皇城,也将药庐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就在此刻——
林清瑶终于收到了由沈昭的秘密渠道送来的密信——皇陵的机关图。
她强撑着反噬后的虚弱身体,将图纸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指尖触到泛黄纸面,粗糙的纹理摩擦着皮肤,仿佛触摸着一段尘封的历史。
就在她凝神研读之际,喉头忽然一甜,胸口气血翻涌,再也压制不住。
“噗——”
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点点血花溅落在图纸上,浸染了那些繁复的线条。
此前她曾试过以普通朱砂、甚至寻常伤口之血滴落其上,皆无反应。
直到此刻,当她的精血触及图纸——那一瞬间,仿佛冥冥中有股共鸣苏醒,纸面微微发热,墨迹之下竟浮现出淡淡的荧光。
血迹融入墨迹,竟在图纸的夹层中,显现出了一行用南疆密文写就的隐形小字:
“唯有双生命格者,方可启门。”
双生命格?
林清瑶怔住了。
药宗古籍中曾有记载,所谓“双生命格”,乃是世间最罕见、最玄妙的命数。
指二人命运自出生起便深度交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同契,宛如一人之双面。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出她唇边一抹复杂难言的苦笑。
她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轻声叹息:“原来……你要我陪的,不只是疯。”
远处,钟鼓楼的更声悠悠传来,沉重而清晰。
新的一天终究来了,踏着未冷的血与焚尽的真相,一步步走来。
而他们,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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